春风拂过夜,水边有温柔荡起,不知迷离了谁的梦境。
楚九歌醒来之时,面前坐着一个九岁身量的少女。有风抚过面,夹杂着刺骨的寒意。
少女足尖轻点水面,激起圈圈涟漪。她想逃离,逃离这个家,逃离这座村庄,逃离这世间。但她不能,她是巫女,是承载了大家希望的人。
就算是一个人也没关系,守护着大家的梦就很开心了。她这样安慰自己,也仅仅只是安慰而已。
偶有几只小鱼轻咬着她素白的脚趾,唇角勾起,俯下身去想将那顽皮的鱼儿捧在手心。伸出一半的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少女有些疑惑的回头,却见那链条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泽。
眉头忽的皱起,片刻后又释然了。她六岁那年,村里来了个老道士,指着采药归来的她说“这姑娘命星闪烁不定,是个大灾大喜之人。”村里的人向来是信这些的,一听老道的话便慌了神,忙向那老道追寻解难之法。后来的事情都是给她送吃食的少年告诉她的,那老道管村里一人要了五个铜板,说她若是去做那献祭的巫女方可免除灾祸。
她不知那老道说的是真是假,但被村长送去巫女大人处学习的那一岁诚然比在村里时好了不少,也仅仅只那一岁她便回了村庄。这个她不喜却不得不留下的地方。村里人怕她带来灾祸甚至给她带上了脚链,但这并不能消除大家对她的偏见,而她唯一的作用就是在祭祀大典上献祭寿命为大家祈求平安幸福。
“阿芜!阿芜!”
少女回过头去,果不其然是那少年的身影,村里只有他会这么叫她,也只有他会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她,在他的眼中,没有偏见,没有疏远,也没有鄙夷。
楚九歌一怔,这种眼神,她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了。她是九华宫的宫主,是魔道的魔首,权利与地位给她带来的并非享受,而是枷锁,一如少女脚上那道。
鬼使神差间,楚九歌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少年模糊不清的脸颊,那少年却似没看见她,径直穿了过去。
“阿芜,看,窝头,我特意从镇里给你带回来的。”少年脸上藏不住的笑容让她忽的释然了,为大家祈福似乎也挺好的……
“阿芜……”
“嗯?”少女疑惑地抬头。
“你嘴角有窝头屑,”少年似想说些什么,终是捏了捏拳头,苦涩地望着海边认真啃窝头的少女。
她望了望手里的窝头,掰下一大块递给少年,“给你。”
少年嘴角仍是无奈的笑,“阿芜,明天我就不能来看你了……”
“嗯。”少女继续啃着窝头,不管在哪,她作为巫女,都会为他祈福的。
少年手顿了片刻,“你呀……还是这么冷淡。”
冷淡吗?也许是吧,她不善言辞,那便少说话吧,但她只在乎在乎她的人,用她的方式去守护那些在乎她的人。
楚九歌莫由的一阵心慌,下意识向后退开两步。
“你还是这么冷淡,九歌。”
“冷不冷淡无所谓嘛,小歌儿,我就喜欢你这幅冰冰冷冷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九儿,别这么冷淡呀,多笑一笑,你看你笑起来明明那么好看。”
“师妹总是这么冷冷冰冰的,叫我们这些做师兄该拿你怎么办。”
不......我其实很在乎你们的啊......我只是怕说出来太不像自己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在乎你们的......
楚九歌捂着头蹲下,她不是什么都不在意,很在乎他们的,可没人能懂她的心。她屠了上善峰,屠了她藏在心里的人儿们,屠了她最喜的地方,也屠了当初那个自己,埋葬了自己最后的善。从此,她便是残忍嗜血数典忘祖的九华宫主。
生性薄凉,世人如是道她。可又有谁能懂她的心。没有人知道,她也曾是一个只想依偎在师兄师姐怀里撒娇的小小女孩。没人知道了,因为她的师兄师姐已经死了,死在她的斩惑之下。
屠上善峰的那一天,六月飞雪。楚九歌并没有自己先前想的那般愧疚与懊悔,而是出奇的冷静,她知道她正在做什么。她只想做那无人能懂的傲世一人,她也许正如世人所说,生性薄凉,背祖忘典。
斩惑没入眼前人胸腔的那一刻,楚九歌其实是有些害怕的,面上却仍是冷若冰霜,“还有什么想说的?”
面前人一袭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手紧紧攥着斩惑的枪身,“烛幽,回头看看吧。”
烛幽是她的字,师兄师姐翻了大半个月的典籍赶在加冠礼前取的。楚九歌扯开一抹苦笑,“已经回不了头了,师尊。”
银枪猛地拔出,殷红的血顺着枪身的凹槽滴入泥土。斩惑泛着清冷的灵光,不染丝血。她亦此,红尘世俗,从此与她楚九歌再无干系。
一念动心,梦醒心惊。
楚九歌按住突突直跳的眉梢,不知多少年前的往事了,竟还会梦到。转即又是一阵疑惑,梦境中女童的脸看得分明,是她幼时,那少年却似蒙了层薄雾般,叫人看不真切,就连身形都是模糊的。
尚未理清思路,门外喧哗起。
“他们竟把这人都抓来了。”
“这般修为的人都能抓住,天机门可真有本事。”
“设迷阵也算本事?那我本事可大了去了!”
“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迷阵?!”
“可迷阵一般都是心性不定之人才中,像他这种修为,怎会心性不定?”
“你不也说了是一般吗?凡事总有意外不是......”
九华宫设有隔音诀,楚九歌不爱热闹,但若众人间连句话都不说,又显得过分死寂了些。所以对于众下属的小会,楚九歌向来是不会去管的。
楚九歌此时却是无边的恼意,平时对他们真的是太松散了,低呵道,“吵什么吵!”
门外众人闻言一片死寂,楚九歌也如五雷轰顶。
一定是昨日的九天玄雷把她劈出幻觉了,渡劫失败还被雷劈成幼童身什么的,都是假的......没错......假的......
“......快打我一掌,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身旁之人蕴满力,一掌尚未打出,聚集魔息的气流直接将人掀翻,在墙上砸出一个人型大坑,“我去,你下手这么狠作甚?”
“......我只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可喜可贺,尊主终于开窍了!”
“开个屁的窍,尊主像是会对小孩子下手的人吗?”
“这么多年来身旁也没个人,说不定啊......”
楚九歌不理会他们,兀自掐诀。
天道我去你大爷的!楚九歌在心底咆哮,灵丹已在玄雷的灵压下裂成了碎片,莫说掐诀化男相了,她如今怕不是连上善峰的外门弟子都打不过了。
楚九歌紧攥着素白的衣袖欲哭无泪,片刻后一愣,她一般穿玄色来着,这白色的衣袖又是谁的?
楚九歌抬头,那人英挺剑眉斜飞着,细长的眸子眸子蕴着温情,削薄轻抿的唇衬得轮廓棱角愈加分明。
正是沈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