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位难道就是林府的大小姐儿。”
“怎样?”我走过去,立在母亲身边。我是铁了心地护着母亲,母亲终没有再说什么。
“那好,你刚才该听的都听见了,你评评理,你还是劝劝你母亲,让她赶紧把账结了,我们彼此相安无事不好吗?”
“你们的确可怜。”听到我这么说,那人一听,以为我要给他们说好话,面面相觑的。还是母亲了解我,她仍不动声色,于是我话锋一转:“可我也听过一句话,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若是不得罪我们,我们又怎么会为难你呢?你说是吧?”
“你……”那人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哼,果然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似你母亲这般伶牙俐齿。”又是那妇人不依不饶。“当心日后生成一个仙女模样,也没人怜爱。”
“住口!”母亲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哪里来的乡野村妇,当心祸从口出!”
那妇人吓了一跳,身子哆嗦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正常。母亲最疼惜我了,我知道她不舍得别人这么说她女儿,可是我觉得没什么,她只要不伤害我母亲。
“你们不是要告我吗?,你不说我倒真忘了,多年前我不但把她救了,还让她成了我府里的丫鬟,对了,我得再说你一句,这次,你可不要去府尹大人那里报官,你去宣德门,去敲登闻鼓,没准就有人替你伸张正义了,说不定还是官家呢。”
母亲说完就笑了,笑地百媚横生。我也松了一口气,他们这些腌臜泼才,才不是母亲的对手哩。
“告诉你们,阿圃生是我们林家的人,死是我们林家的鬼,你们可不要再来招她了,否则,我既然能让你们这群人安然无恙地走着进来,也能让你们一个个躺着出去!”
母亲话音一落,外面不知从那里跑来许多护卫,把他们都围了起来。
那妇人吓得张皇失措,拉了一下那汉子的衣角,一齐跪在地上求饶:“林大夫人,你放过我们吧,是我们,我们认错人了,我们再也不寻朱秀莲了。”
“还不快滚!”母亲一声大喝,那群人灰溜溜地跑了,有的人张皇失措还跑掉了一只鞋。
我看向母亲,打算向她询问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阿圃“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娘子,你罚我吧。”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圃,她眼睛哭地红红的,眼神看向母亲,充满了自责。
“你先起来。”母亲极不情愿阿圃这样。
“不,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要不是我,他们寻不到这里来的。”
“阿圃,你别这样说。”倒是我先开了口。
“姐儿,你不明白的,我并非良人啊。”阿圃徐徐道:“半个月我去采买,偏巧就遇见了王大福,他认出我,嚷嚷着要报官,他见我害怕,只消说给他银两,我便随了他的意,给了他钱财,没成想他变本加厉,要钱要到府上来了。”
“你不该啊!”母亲恨铁不成钢。“你忘了他们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了?王大福的目的可不是给他哥治病,他们只是要敛财。你可怜他们,谁可怜你啊!”
“我知道,我知道。”阿圃泣不成声。“可是,他们说王大志,他真的快死了。”我不明白,阿圃的丈夫不是去世了吗?
只听她继续说:“是我害了他,我不该那样做的,我不该……”
“阿圃,你忘了你女儿了?她才多大啊,就被活生生地饿死了,你嫁给他做妻,他对你好过吗?你把你打的遍体鳞伤,你忘了你身上的疤了吗?你不过是保命拿木头砸了他一下,他就倒地不起了,你现在又告诉我你后悔了。阿圃,你要我怎么说你呢?”
尤娘走上前去,宽抚着母亲,也替阿圃说话:“圃娘,你认一声错,告诉大娘子你保证不再与王家来往了,以后那贼人王志,是生是死,你一概不理,大娘子不会计较那么多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阿圃身上,阿圃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尤娘,最后却什么也没说,我们都知道了答案。
母亲叹了一口气,她扶了一下额说:“你看,我们女人就是贱,男人们把我们的皮骨都剥了,我们还要给他喂我们的肉。罢了,罢了,以后你的事,我可不再管了。”
母亲说完真的就走了,尤娘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们,我示意她跟着母亲,尤娘点点头告别了。
整个主厅就剩下我和阿圃,阿圃仍跪在那里无声地哭,我说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只好蹲在她身边,她的身子抖得厉害,我一把搂住了她,这是我第一次抱她,阿圃没有抗拒,她把头伏到我怀里痛哭起来,似乎在小时候,阿圃也是这样哄我的,其实在我心里,我早把她当家人了。
这是我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我从来不知道阿圃还有这样的过去。我原先见过她身上的疤痕的,那是在夏季,天气热,阿圃穿了一个凉衫,外边套了一个禙子,风一吹,我就看到她胳膊上有一道很长很长的红色的印迹,我当时什么都不懂,立刻就问阿圃,阿圃神色慌张,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现在才知道阿圃吃了这么多的苦。
阿圃那时候不叫阿圃,她叫朱秀莲,她十六岁嫁给了王大志,没成想王大志是个赌徒,时常聚众赌博,三年后,朱秀莲给他生了一个女儿,重男轻女的王大志便厌弃她,时常酗酒赌博,输了钱就忘家里拿,她拿不出钱就打她,朱秀莲的身上没一处好的,好好的家变成现在的家徒四壁,女儿生病了也没钱医,饭也吃不上,最后,竟把女儿活活饿死了,失去女儿的朱秀莲心灰意冷,这时候,王大志又回家要钱来了,她拿不出来,王大志喝了酒又打她,朱秀莲都没地方躲了,一转身看见身后的木棒,想也没想就劈到了王大志的头上……
朱秀莲看见王大志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血从他的头上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她害怕极了,她知道她惹了大祸,她也不敢回娘家,她娘家早没人了,她被邻里抓去报官,一向不与他们来往的弟弟弟媳与她纠缠,要让她坐牢赔钱,朱秀莲在衙门不说一句辩解的话,眼看她就要被屈打成招,我的母亲就出现了,后来她就成了我的阿圃。
夜里,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变成了出嫁前的阿圃的模样,我穿一身喜服坐上了成亲的花轿,晚上有人揭我的盖头,我一抬头,却看见是李择言,李择言不认识我,他一见是我很生气地问我,你把我的娘子变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他,我就是你的娘子,他说你不是。我问他,那你的娘子是谁?他笑了,说我的娘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娘子,她叫林致。我可开心了,我告诉她,我就是林致,他说你是林娆!不!我是林致,我和他争执着,李择言就递给我一面镜子,我一看,镜子里的那个人果然是林娆,我猛地惊醒,出了一身虚汗,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场梦。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怎么会梦到林娆和李择言呢?李择言都还没见过她,这可真奇怪。我这样想着,怎么都睡不着了,我嫌闷的慌,自己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我就抬头看月亮,它是那样圆,那样美,月光打在地上,透过树木,投射出斑驳的影子,像老妪脸上沟壑的皱纹。
我看了一会,便直打瞌睡,果然,在晚上,睡觉才是正经事儿。
下了一场雪,又快到了街市尽卖撒佛花、韭黄、勃荷、胡桃、泽州饧等年货,商铺竞售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春帖幡胜之类的春节了,我很开心,因为这也意味着上元节就要到了。
庄学究的课早已经停了,我每天都无事可做,以前我还会偷偷溜出去看齐云社里的人蹴鞠。
宝马嘶风车击毂,东市斗鸡西市鞠,齐云社是一个蹴鞠团队。负责人为“督部署”,下设“教正”“社司”协助理事,“知宾”对外接待,赛之前,“齐云社”还要给擅长蹴鞠的人发出通知:“请知诸郡弟子,尽是湖海高朋,今年神首赛齐云,别是一番风韵。来时向前参圣,然后疏上挥名。香金留下访花人,必定气球取胜。”
参赛的球队要缴纳钱,叫作“香金”,最后胜出者可获得奖品,叫作“球彩”。
以前齐云社里有一个人叫黄如意,他球技最好,长的也十分白净,我总爱看他打球,时常和冯轻溜到赛场,只为一睹他的风采。可是后来这件事就被母亲知道了,她说我女孩子家家的不成体统。
我哪里不成体统,每次出去我都戴着帷帽,穿着男子的长衫,可母亲每次都能准确地带人把我搜出来。我可恨阿圃啦,因为我觉得每次都是她告的状,可是母亲还总是维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