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半丈宽的小溪不知绵延多少里,蜿蜒而行,滋养了两岸的一方滩林,绿油油的,生机盎然,自然而然地给人一种愉悦之感。
“呜呜...”
小湛起可没空欣赏四周的风景,只顾伏倒在岸边,望着水中的那个猴脸倒影,低声抽噎着。
自己居然成了毛脸雷公嘴的猴子?
这让他感到十分的难受。
最关键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莫非是水中月,镜中花?
剑大叔是在考验我吗?
下意识,小湛起开始用毛茸茸的手掌缓缓地触及流动的溪水,立刻,一股冰冰凉凉的清爽感觉顺着臂膀传来,十分真切。
“真的是水流...”
他像触电了一般,迅速将手臂弹回,带着悲伤的神情,一圈一圈,开始奔走在这一片的滩林中,他似乎想让自己累到虚脱,才能忘记这块心头巨石,彻底地放空自己。
“呼、呼...”
小湛起就这么发泄着,大口喘着粗气。
渐渐的,他开始使出全力,越跑越快,原本就丑陋的猴脸扭曲到极点,变得更加恐怖瘆人了。
当然,这效果也是极其明显的,速度到达了凡人难以触及的顶点,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化作了一阵风,只能看到一个虚幻的人形在闪动,根本捉摸不定他此时的具体位置,要是有人远远望去,恐怕还会以为是此地正在闹妖邪怪事呢。
这片滩林很大,最初小湛起大概要一刻钟才能跑上一圈,现在,几乎每半炷香的时间不到,就可以看到他在同一地方一闪而过。
过了很久很久,小湛起终于放慢速度,逐渐停了下来。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累了,或是已经忘了心中烦恼,而是这跑的过程中,他的心中突然明晰了一个事实:
自己根本就难以释怀这件事,又何谈忘却?
就如这些年来的胎毒带给他的病痛一样,如幽幽无尽的魔障般,挥散不去,只是徒增无劳之功罢了。
没有人指点他,并且,他也只是一个幼童,孩子心性十足。
“爹,我怎么会这样!我想你了,我想回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他一边抱着头,一边开始痛哭流涕起来,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现在的模样,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某本志怪书中所刻画出的一个怪人形象。
相传上古年间,西伯昌公子食仙杏,法力激增,生得风雷二翅,练就金刚体不昏,肉身成圣,却也落得一个面如青靛,发似朱砂,眼睛暴湛,牙齿横生,出于唇外的丑陋样貌。
难道是自己的经历跟这西伯昌公子相仿?
小湛起摇摇头,在心里立刻否决了,他知道自己压根没吃过什么仙杏一类的仙药,甚至,他见都没见过。
想了很久,在时间的安抚下,至少小湛起的坏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许,他擦擦泪水,半下蹲着,开始仔细端详起自己的这双长着黄金色绒毛的手。
这手掌不大不小,手指颇为细长,手背上面,每一个毛孔里,都至少钻出一根很显眼的金色毛发,小湛起用力扯了扯其中的一簇,有轻微的痛感。
“怎么会这样!”
出于害怕与气愤,他又开始用力捏紧拳头,重重地朝地面砸去,籍此来发泄自己的郁闷情绪。
“咚!”
地面震颤,落拳处深凹下去,伴着“咔嚓咔嚓”声,大地裂出了一道不知多深的沟壑,一直延伸到附近的溪流,引得河水倒灌,竟始终不能填满。
小湛起大口喘着气,惊奇地看了看毫发无伤的右拳,金色毛发覆盖的拳头似一团精金混铸,坚不可摧。
我,已经这么强了吗?
这样想来,似乎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那...丑就丑点儿?
一时间,他念头纷呈。
最终,小湛起用力摇摇头,坚定地否决掉自己心中想要妥协的念头,为了强逼自己不再有杂念,咬牙切齿,反复念道一段话:“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我定是昏沉了,这只是试炼,只是一次很真实的试炼!
小湛起熟读百书,自然深知“庄生晓梦迷蝴蝶”的典故,以此来坚定心中的信念。
“你真的很不错,尚未‘困于心,衡于虑’。”天地间,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回荡,没有夹杂丝毫的情感,如铁血君主般,主宰这片天地。
“剑大叔!是你吗?这是梦境,是假的,对吗?”听到这个冰冷的声音,小湛起感到莫名的亲切,一阵心舒后,他抬起头,望着天空,挥手大叫起来。
“真真假假,浮华若梦,又何必在意这么多呢...”剑大叔似乎又要陷入了沉思了。
“喂,剑大叔!”小湛起听到剑大叔好像有即将沉默的意味,急急忙忙地再度发声。
这说话的语气很像是小孩子在吵闹着已经劳累一天的大人,不让他休息,而是继续陪自己嬉耍。
“嗯,自你沉入意识,现实中已是一天过去,这一段时间内,你有何感悟?”剑大叔始终不见踪影,唯有声音在回响。
小湛起想了想,沉思片刻,说道:“大叔,您能否先告知我,这是修炼法,还是剑诀?”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仿佛这是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毕竟自己感受了这么久,连剑诀和修炼法都分不清,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小湛起殊不知,这挠头动作配上这副模样,真的很像一只刚从山林里跳脱出来的野猴子了。
“当你有这种想法的时候,答案就已经在你的心中了,别人说得再多,也根本无法动摇你的心中所想。”剑大叔继续娓娓道来。
“果然,这是修炼之法。”小湛起无意识地捏紧拳头,感受着心脏正在“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着。
“我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生生不息,源源不断,足矣横断山岳,踏碎江河!”没了心中负担的小湛起展开双臂,颇为“意气风发”地说道。
“若这是你仅有的收获的话,吾将考虑是否要抹去你的记忆。”剑大叔很不留情的打击道。
“额,不不不,还有...”小湛起听到剑大叔这么一说,赶紧表态,哪还有之前的半分“自傲”可言。
“还有...我还知道了元海在脐下的位置,元海之上有一处阴阳窍,是纳入修炼精气的门户...”小湛起开始处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状态。
“哦,对了,那精气的走向,游走于全身脉络的神秘路线...”
......
小湛起仔细地回忆着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感触,多番深思后,终于确定没有半分遗漏了。
“嗯,还不错。”剑大叔虽声音冷漠,但听这话,仿佛是在另一个“时空”里,正满意地点头呢。
“呼!”
听着剑大叔的语气似乎有点缓和了,小湛起大呼一口气,心想,自己终于化解了“抹去记忆”的危机吗?
回答了剑大叔这么多,小湛起心中也有需多疑问在逐渐地积攒。
“你有什么不解的吗?”还没等小湛起主动发问,剑大叔轻提一句。
“有有有,还有很多呢!”小湛起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冒出一段话,生怕剑大叔就这么很平淡地略过。
“嗯,说吧。”
“就是,那个,为什么您要突然传我修炼法门呢?”小湛起心中的疑问太多,稍微捋了捋,打算依次发问,显得自己不是那么没有头绪。
要是像个无头苍蝇,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恐怕,这位剑大叔早就不搭理自己了吧。
“珂千幽甘愿放还吾的灵身,这是交易。”剑大叔语气很平常,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
“又是珂千幽这个名字,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你的灵身会在他那里?”小湛起听着这个答案,心中瞬间又起很多问题。
关于问题,他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不去发问,那感觉,就像有人用一支柔软的羽毛挠脚心一样,心痒难耐。
这一点,他的父亲,老翁湛胤年深有体会。
“你意识里不是有一位异族修炼者吗,他就是珂千幽,万珂一族的当代族主。”
“至于吾的灵身,这是吾也在追寻的‘秘密源头’,吾同样不知。”剑大叔的声音如天雷滚滚,低沉浑厚,如实道来。
“那之前,他不是和我老祖爷爷商量着传授我剑诀吗,怎么到你这就变成了修炼法门?”小湛起有些不解,道。
毕竟,他可是亲眼所见珂千幽释放出漫天的剑意萤火,想来,这位万珂族主的意图应该是传剑诀,让自己有自保之力。
“泣血乃是凶煞之兵,在你第一次来到剑体内部交织的空间时...”
“等一下,剑大叔,我有点疑惑。”正当剑大叔耐心述说时,小湛起一反自己安静倾听的常态,竟出言打断其话语。
一时间,整片天地都纷纷安静下来,仿佛凛冬降临,万灵沉寂于冻土之下,没有一点杂音传出。
小湛起捂着嘴,心里开始打鼓,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激动了,没克制住自己,一个不小心,竟然出言打断了这位剑道生灵的回应。
剑大叔...该不会生气了吧。
万一,它一气之下,要把我永远关在这里可怎么办...
“你说。”没一会儿,那冷冰冰的熟悉声音再度响起,语气和之前一样的冷漠。
小湛起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剑大叔似乎并未在意。
“之前就听您说起过,我很早的时候,进出过泣血剑的空间一次,可是我并不记得第一次来过啊。”小湛起鼓起勇气,吐出来心中一直以来的部分疑惑。
“唔,这正是我要说的,泣血有灵,其内部孕育的兵魂喜食生灵魂魄,你第一次便是作为“食物”进入。”
听到这里,小湛起寒毛卓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于不知不觉间,曾成为过“食物”,这简直是细思极恐啊!
“那...我又如何未被吃掉?”小湛起撇撇嘴,他可不相信自己是什么古书中记录的“少年至尊”、“绝世神人”...哪里会有这等的好运气。
“这,你还得感谢十二年前的珂千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