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槿的行程很是顺利,因为百花谷本就处在北齐境内,而齐主高湛也是下达了数道公文,让各州郡长官接到人后都好好招待。不过花木槿却没有选择大张旗鼓,她既没有表露身份,也没有应高湛之邀去邺城小坐,而是清清静静地直接赶向了北方。
北境的突厥在一鼓作气拿掉了几个边镇之后,就洋洋得意地驻扎了起来,当然还不忘问责一下他的这位南方的老朋友。
而另一边,在北齐的国都邺城,因为丢羊事件的煽动、以及突厥和北周很应景的联姻,使得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终于有些不安了。
“宇文家的这只老狐狸可真是神气啊!”殿内金人龙颜大怒,立起身左右踱晃道:“恬不知耻的老东西!竟然去和突厥联姻,就这么觊觎孤的江山吗!”
这倒不是在上朝,碧宇辉煌的宫殿里也只站着寥寥数人,都各怀心思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
“陛下。”
齐主高湛正气在心头,忽听此悦耳灵动之音,当即就停了脚步,急急地望着那位仙逸绝伦的妙女子,道:“花卿有何高见,尽管畅言!”
流风朔雪,如花化雨,如此盛赞,说的便是这位奇女子——百花谷扑朔阁阁主花雨,也是四方木兰军名义上的统领。
“高见不敢,不过是些闲谈谬论罢了,”花雨气度从容不迫,微微执礼道:“民女以为,陛下并不必过于忧虑此事,此事说到底不过是宇文周耍玩的把戏,突厥来势汹汹也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可是北境六镇一夜覆五,这让孤如何不忧心啊?”齐主捋了捋新存的胡须,眸里满是担忧。
“陛下,鄙谷的木槿阁主此番北上,定可退兵突厥。”花雨稍稍抬了抬眼,又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鄙谷在十年前派去出使柔然的那个人?”
“十年前……兀狼山之战!难道就是她吗!”齐主先是一惊,接然喜上眉梢,仿若压抑了许久的阴霾顷刻消匿干净了一般。
兀狼山之战,这在北齐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事情——十年前,柔然南下侵伐东魏(今北齐),而东魏的实际统治者高欢又方巧去世不久,大将军侯景也叛国投敌,国力一时间有些捉襟见肘,就在这时,百花谷有一位神秘使者挺身而出,孤身北上游说柔然可汗,最终竟解了东魏的燃眉之急,非但如此,柔然退兵之后还风急火燎地扑往了驻扎在兀狼山下的突厥部落……
但是出于两个因素,百花谷并没有向世人透露这位巾帼英雄的身份:一来是迷离阁的存在仍然需要神秘感,二来也是为了这个使者的安全——当时的无戒帮派可不是说着玩的,只要付得起筹码,这些人什么都可以做。
“正是这位木槿阁主,”花雨深邃的眸子毫无波澜,道:“所以突厥人的目的陛下也应该明白了吧?”
花木槿一招驱虎吞狼之计让突厥莫名其妙地在柔然手里栽了一个大跟头,然而时过境迁,柔然早已被东山再起的突厥给吞并掉了,所以今昔得此良机,这个旧仇又焉有不报之理?
“如若说来,木槿阁主岂不是羊入虎口?我纠纠大齐怎能让一介白衣弱女去赴国难?”突然,堂下朱紫散官里站出了一位琳琅如玉的丰神男子,模样虽是霁月清风之态,却也不疏豪气轩昂:“陛下,臣愿立状请旨率北境守军抗击突厥,一月之内定将突厥决赶出三十里外!”
“臣附议,家国大事岂能由女子左右?”一旁,一位矍铄老者也拱手道:“老臣不才,也愿随殿下北上破敌。”
齐主高湛正欲呵斥这个鲁莽的侄子,忽然听到这位老臣开口,便不得不叹气道:“段老有所不知啊,北境饥荒,军心不稳,哪还有余力再和恶狼缠斗?”
“陛下,突厥此来大张旗鼓、言称屯粮万石,看上去倒还真像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那老者体态毅健,眸眼如星,正色道:“可臣亦听说突厥在北境边镇到处搜刮余粮牲口,想来此大旱对突厥人也必有波及,他们这次行军若是不把消耗的粮械讨要回来,怎可能就此姑息?到时候,我们只怕要赔上更多东西了!”
“可是突厥人联结了宇文周,届时腹背受敌可就不好办了呀……”
“此事不难,”老者和那位殿下的目光稍稍接触了一下,又迅速滑过,“突厥虽先入为主,可他们历来都不是什么擅守之辈,此时只需有一支善夺城池的奇兵便可轻易将其击溃,一城若破,后面定如山倒之势,届时突厥一退,宇文周那边再想玩弄什么把戏也都无济于事了。”
“陛下,这其实就是一场速度之战,我们要抢在周朝出手之前把突厥给赶走!”
“这……”高湛听罢此二人所言,也顿觉甚有道理,不觉就陷入了两难之境:“花卿以为呢?”
“段太傅和兰陵王殿下所言之策定然会是史书留名的良策,只不过民女却觉得大家都弄错了方向。”花雨淡淡一笑,一言便引来了众人目光。
段韶冷冷地扭过了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哦?这么说老夫倒是该听一听扑朔阁主的高见了?”
“太傅抬举民女了,民女目光短浅,看事情常会有疏漏,只是对于此事,民女却并不觉得突厥那边是很重要的事,”这话一出口,满座俱惊,城都被人家给攻陷了,怎么还不重要呢?花雨也不着急,扫了一眼周围各异的目光,继续道:“北地大旱,又怎可能只旱我境而不旱突厥之境?想来突厥人定是得了什么允诺,才做了宇文周的先锋,可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宇文周到底有什么目的。”
齐主不由凝了一脸的疑团:“他们的目的难道还不一样?”
“突厥那边不管目的如何,交给木槿阁主就可以了,”花雨依旧亭立如莲,语态缓和:“至于西边,虽然请报上尚无收获,但容民女妄言,安稳也不过是须臾间了,所以民女倒是以为两位大人更应该西去御敌。”
“且容在下一言,”众人循声望去,却是那位俊朗的郡王殿下:“那位木槿阁主旷世之才,又是阁主自宗姐妹,这般白白让她做了人质、生死难料,阁主是如何心安的?”
“殿下既然说了木槿阁主是旷世之才,那么这等小事应当也难不住她的。”
他本就不悦,一听此言更是忍不住脱口而道:“家国破碎,何来小事?城破人亡,何来小事?在下不才,窃以为即便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地方、无声无名的小人物,也都难以舍弃,何况边境五镇军民生死?何况自家兄弟姐妹?”
“好了!”看场面有些乱,齐主突然喝了一声,打断了这位郡王的义愤,冷冷道:“要不这样,暂时都先盯着宇文周的行动,大家也都先等等那位木槿阁主的消息,若是她那边出了意外,你们再做行动。”
“陛下,机不可失啊!”老太傅忍不住向前了一步。
“陛下!”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再让他劝说了,高湛早已挥袖而去,其它几位散臣也都各有神色地散了出去,偌大一个清平殿,此刻也就只剩下清平了。
“阁主请留步!”
花雨已经出了宫殿,此时愣了一愣,便转过身朝着那位阔步走来的男子揖了一礼,客气道:“殿下有何吩咐?”
“连陛下都不轻易吩咐阁主,我何德何能,敢对阁主指手画脚?”兰陵郡王扫了她一眼,目光极其清冷。
不过这浓浓的硝火味儿并没有侵蚀花雨的花容,她反而淡淡一笑道:“殿下真会开玩笑。”
俊王爷也懒得和她多费口舌,冷哼一声便直奔主题道:“久闻阁主饱读诗书,可听的过曹子建之名?”
“哦?殿下想与民女谈论诗赋之妙吗?”
俊王爷咬了咬牙,道:“的确,本王最喜欢的一首诗就是曹子建的七步诗,不知阁主对此诗有何高见。”
“高见倒不敢,不过依民女之见,此诗的确很适合殿下这样身份的人喜欢。”
“本王的家事不敢劳烦阁主操心。”花雨的圆滑让他这个性格的人感到极其不适,闷了一肚子的话瞬间就没了说下去的欲望,他原本想问的是她和花木槿之间缘何就没有半点姐妹的情分,此时也只得愤愤吐出一句:“阁主若无意交谈,那今日就先告辞了!”
花雨见状,不由苦笑一声,赔礼道:“殿下息怒,木槿阁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除非……”
“除非什么!”已经扭过身的他迅速地转回了身子。
“除非,”花雨的双眸犹如秋水星光,闪烁不定,“她自寻死路。”
“此话何意?”这位俊逸的殿下死死地盯着花雨,双拳也是紧握得发白。
“便是这个意思,殿下。”
肃秋初冬交接之际,天地一片灰白,两道脩长的身影错然立着,轻语良久,忽听一个婉转灵动的声音响起:“殿下,就是这样,告辞了。”
“等等!我在洛阳城见到花一了,”他突然道:“你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
“什么谋划,防守罢了。”
“还有,你身边那个总是爱穿红衣服的姑娘受了重伤,你知道吗?”
“不知道。”
她没有转身,继续走着。
“你难道就没有半点心疼吗?她们难道不都是你的姐妹吗!”噎了一天,只有这句才是他最想说给她听的,自然,也很难再得到回应了。
老当益壮的段韶早已在不远处观望了许久,见二人如此分别,便健步赶了过来,道:“殿下何必掺染这些杂事,净扰心神。我们还是速速动身北上吧,到时老夫稍微违抗一下军令,擅自命你出兵,退了突厥,万事就好说了。”
“唉……百花谷弟子虽一介女流,却尽皆仁义之士,何况她们早年便于我大齐有恩,如今更是归附了我大齐、共拒外敌,怎可随意将之做棋子抛弃?”
“殿下仁德,”段韶拱手一礼,髯下白须亦随风而动,“不过对于百花谷,殿下也不必太当作一回事,她们内部多少还是和南陈北周有些关联的,该弃之时也不必不舍。”
他无言以对,嗟叹之余便与这位老将齐齐出了皇城,不再多言。
另一边。
“小七怎么受伤了,你们就没收到消息吗?”花雨面无颜色,话里颇有一些颤抖的味道,虽是在疑问,却不啻斥责。
“禀阁主……”那几人颤颤巍巍,道:“流花的眼线……”
“花如影呢?花一呢!”
“如影花主去了西边,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大姐也是忽然就没了音信……”
花雨没有作答,站起身来背朝着那几个女子不语,良久,才听见一句:“去冰兰那儿,让她俩回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