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的冬季尤为漫长,贺青姝看着窗外的雪发呆,这一场雪整整下了一个星期,厚厚的雪花盖在路上,清洁工们正在奋力清扫中。过往的车辆缓步慢行,一辆白色的路虎与雪白的大地融为一体,也许是周围的交通拥堵,路虎发出刺耳的喇叭声,这声音如同一道闪电劈在她的心房,木麻麻的脑袋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主治大夫。
虽然有些不满贺青姝的出神,宋医生还是秉承着医师的耐心一边看着病历表一边皱眉道:“贺女士,青颜的病不能再拖了,不要错过最好的治疗时间,这病拖不得,C城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我们医院考虑到你们家的特殊情况,申请了大病补贴,上头的意思是转到S城去,那里医疗团队好,对青颜的病有帮助。”
贺青姝沉默不说话,双手重复着交叉的动作,许久才惨白着脸问道:“宋医生,青颜的病去S城真的有用吗?还有您说的那补贴是什么?”
她说得极为缓慢,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说了半天,嗓子处被什么东西噎住一样十分难受。
宋医生是个40开外的中年女士,简简单单的碎发,精炼的外表,穿着白大褂给人一种信服的感觉,此时距离她下班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大雪天的路不好走,天气又冷,听出对方质疑的口吻她面上有些讪讪。等贺青姝说完才接着道:“这个自然,S城的医疗设备是全国公认的,加上我们申请到研发项目,这个对青颜非常有利,不过…”
“不过什么?”贺青姝紧张地咬着嘴唇,眼睛无措地看着宋医生。
迟疑一会才道:“这项目在国内还没有通过测试期,也就是说青颜可能是个试验品,或者…”顿了顿接着道:“你也可以试试我之前说的那个方法,这是目前最直接快速安全的办法了。”
“谢谢,我再想想…”
道过谢,贺青姝推开诊断室的房门,门口站着位穿红色衣服的貌美女子,大约20出头,穿着艳丽,一双恨天高踏踏的响,贺青姝低头看着自己脚上有些掉线的运动鞋,有些出神,然后等那红衣女子进去后才将房门带上走了出来。
出了医院的大门,那辆鸣叫地路虎车停在一旁,车窗上覆盖着大雪看不见是否车里有人。外面稀稀落落的大雪里带着雨点打在她的头上,衣服上,有几滴调皮的雪花钻进她的脖子里面,透骨的寒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医院大门处摆着整整齐齐的两排共享雨伞,贺青姝见越来越大的雨叹了口气打算去拿把雨伞用,只见用标码纸写着:“五元一小时”,她又将拿出来的手机踹回衣服包包里,将带帽子的衣服收了收,把帽子扣在头上,只留出一双琥珀般的眼睛在外面。
五块钱一小时,这里距离他们的住房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也就是说只能用20分钟就要花费5块钱,这是非常不划算的,想到五块钱可以买半斤猪肉给青颜剁了肉丸可以吃两天了。现在青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可不行。
边走边想一会就来到楼下的菜市场,下午的青菜肉食在做处理,价格实惠,她用十五块钱买了半斤肉。两个西红柿,一个土豆,3个土鸡蛋还有一捆焉了的小白菜,今天卖菜的张姐还大方地赠送了她一个蒜头。
“青颜好点了吗?那小可怜的孩子。”张姐一边将菜给她装袋里,一边接过贺青姝手里皱巴巴的纸币。
贺青姝知道周围卖菜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心下微酸:“还好。”
上楼的时候还给张远买了一包白塔山,六块钱的烟,贺青姝揉了几次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币才下手。
贺青姝住在破旧的廉租房里,这房是政府改建的毛胚房,年代久远,她家住在六楼,大白天的楼梯里面也是黑深深的,贺青姝两手没空只能抹黑上楼,因为走习惯了也就没有摔着,只是歇了一气才来到房门口。
她在衣服袋子里摸了半天才想起没有带钥匙,平常的这个时候张远不知道去哪里鬼混,都不会在家。她叹了口气对着房门敲到,边敲边放柔声音对着里面说道:“颜颜,我是妈妈,开开门…”
她跟青颜有约定,有人敲门不要开门,如果是她回来了会停顿敲门三次,所以当敲到第三次的时候屋里渐远渐近的声音传来:
“你是妈妈?那你知道我们之间的暗号是什么吗?”透过门缝,里面传来清清脆脆地孩子声。
那一瞬间身体的疲劳仿佛不见了,余下满满的温柔。
“颜颜,姝颜,姝颜…”
门开了,一张鼻子眼睛笑在一起的小脸露了出来,见贺青姝手机提着东西,要过来帮忙,她将装着土豆的袋子递给青颜,那孩子跟拿了宝贝一样开心的往厨房去。
“颜颜,怎么又在看电视啊…”贺青姝脱下鞋子穿上拖鞋听着客厅里穿出来的电视声音,入门处跟客厅被鞋柜挡着,她只能听见电视的声音。
青颜将东西放好后跳着来到她的面前开心地说道:“妈妈,不是我在看电视哦,是爸爸,爸爸哦…”说完还挤眉弄眼一会。
张远?她微微皱眉朝客厅看去,果然是他在家,张远在凌乱的旧沙发上躺着,手里拿着小瓶的二锅头瓶子,打着鼾睡着了。酒瓶已经见底,空气里有股酒香味,贺青姝微微皱眉。
大冬天的室内温度非常低,因为交不起供暖费,他们家的供暖设备被剪了。高大的身上盖着青颜小小的被子,双脚露在外面,指头开始发白,冷吧,贺青姝将屋里洗得发白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也许是突然的温暖让睡梦中的他发出一声感叹。
青颜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妈妈,见爸爸的手臂还在外面就过来帮忙,将张远手里的酒瓶子拿开,然后盖上被子。
“妈妈,爸爸今天回来好早哦,刚刚还给我喝这个,不过味道怪怪的我没喝,爸爸也没生气呢…”青颜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在她的身边转来转去,偶尔也乖巧的蹲在地上把坏了的菜叶子摘掉,留下细嫩的菜心。她将做好的肉丸放在烧开的水里煮着,将满是淀粉的手在围裙里擦了擦。
坐在一旁细细地打量着儿子,青颜见妈妈看他也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儿子长得极像她,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长长的睫毛跟两把刷子一样投下剪影,小巧的嘴巴粉嘟嘟的,只是那鼻梁跟头发还有脸型不像她。
高挺的鼻梁,亚麻色的头发浓密浓密,还有那刚毅的脸,因为生病的原因青颜的脸色并不红润,卡白卡白地,嘴唇也没有正常小孩的红润,青姝将儿子抱在怀里,用下巴去蹭儿子的头发。
青颜被弄得咯咯直笑,细小的胳膊放在妈妈的腰上,今年六岁的他才1.1在身高170的妈妈身边显得有些细小,即使穿了几件衣服看着也是瘦瘦小小的。
“妈妈,痒…”青颜将冻得发红的手递给贺青姝看。
儿子的手被冻得红红的,特别是食指跟小拇指已经被冻伤,上面有一两个冻泡,她的心里难受,锅里冒着肉香,青颜努力吸了一口发出:“哇,妈妈,好香,果然妈妈做的饭是最香的。”
她笑着揉揉青颜的手指然后点着他的额头说道:“颜颜,去叫爸爸吃饭饭…”
说是厨房,不过是设定在客厅的一边角上,整个屋子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客厅还有一个卫生间。40平米的屋子显得十分矮小,
头顶两米三的地方用木板隔了阁楼出来放平时用不到的东西。
她跟张远又是两个高高的人,平日在家都要弯着腰才行。
家里因为青颜生病的原因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个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旧沙发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铺上绣着大红色荷花的被单,那荷花是她一针一线缝上去的。给这个单调的屋子带来一丝彩色。
正在播放的电视机是隔壁李奶奶搬走前送给她的,虽然还是老式的彩电,只能收索几个央视台,可青颜非常喜欢,每天傍晚就守在电视机旁等那动画片,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她也喜欢蹲在电视旁看电视。
整个屋里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东西,吃饭用的小圆桌上摆着用塑料瓶插着枯萎的腊梅,这是上次张远去山上摘的,青颜喜欢的紧,已经枯萎了也舍不得扔。
被叫醒的张远显然心情不好,看着桌上简简单单的两菜一汤皱眉:“整天就是青菜,你是喂猪吗?”
青颜见爸爸对着妈妈生气,有些害怕却勇敢地站在贺青姝的前面气昂昂的瞪着他。
“咦,你这小兔崽子,连你老子都敢恨了…”张远看着面前着小子是越看越来气,提着衣袖就要打上去,青颜也不怕,将张远的饭碗拿到自己面前吃了起来:“爸爸,你不喜欢吃妈妈做的饭,我喜欢…我就是小猪,妈妈把我养的白白的…”
几句话下来噎着张远说不出话,只能又开了瓶白酒喝着,沾着咸菜,打算用筷子去挑碗里的肉丸,看着不多就捡了片青菜吃。
贺青姝也不理他,将青颜喂饱了才开始吃剩下的饭菜。张远见对面的人跟死鱼一样越来越生气最后筷子一甩对着她吼道:“怎么,你是觉得我养不了你们两母子了嘛,天天摆着个臭脸给谁看?啊…”
“可以先吃完再说不,当着孩子的面我不想跟你吵架。”青颜见爸爸对着妈妈发火赶紧关掉电视过来看着他俩。她忽视张远的怒火对着青颜温柔说:“颜颜,去房间里睡觉觉,不要出来哦,妈妈等下来找你哦…”
青颜听话的进了房间然后把门关上。
“怎么,有什么话是我儿子不能听的…”
“以后有儿子在的时候,可不可以不喝酒,你知道颜颜的身体不好,还让他尝酒。”
“贺青姝你别忘了这也是我的儿子,老子还有管他的权利吧?”张远听着火大,一巴掌打在桌子上,那塑料瓶不忍重力倒在地上,瓶里的水散落一地,那枯萎的腊梅花孤零零躺在桌子上。
“那你还让他喝酒,你明明知道颜颜他…”贺青姝闻着满屋子的酒香,头晕脑胀。
“啪…”清脆的一声,张远看着自己张开的手发呆,贺青姝惨白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巴掌印。贺青颜揉着自己火辣辣的脸,神情没有什么悲伤,坐在凳子上许久才从衣服袋子里掏出一支白塔山点燃抽上,那虚虚渺渺的烟雾弥漫,呛鼻的气味扑入口鼻,她呛得流下了眼泪。
她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是静静地盯着眼前这人,看着他左手臂那空荡荡的衣袖,有些发愣。张远以前虽然说不上对她们有多好,却也是一个上进的人,在生活上没有委屈过他们。自从左手臂截肢后性格大变,整日喝酒赌博,儿子也不管,有时候还带着陌生人来家里,颜颜只能躲在房间里将房门锁上。
最终她叹气摊牌:“我打算带着颜颜去S城,宋医生说那边的医疗设备好,对他的病情有帮助。”
“S城?”张远想了一会然后勃然大怒:“不许去,就算他死在这里,也不许去,贺青姝你还有脸没脸,我还没死呢…”
桌子上的碗筷被扔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看着破碎的碗,然后看到张远手上划破的伤口,红殷殷的血顺着手掌留下,而他只是喝着酒。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提醒:“你受伤了…”
“贺青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用,老婆儿子都养不活,所以你要去投奔那个人的怀抱。”
“你想多了…”
“呵呵,不是我想多了,是你想多了,你觉得现在的你站在他的面前他还认识吗?还会正眼看你吗?”喝了酒的张远特别能说,每一句话都是往她的心窝子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