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茹素苦笑，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一个转身都是这么的决绝。她单膝跪地，俯首说：“属下遵命。”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午后，温柔坐在大树下陪着三位老人下棋，要说下棋，她是有名的臭棋篓子，温表哥和温老爹每次碍于她的“淫威”陪她下棋都会叫苦连天，以至于最后两个人看到棋子这种东西都会退避三舍。
今天终于有人肯陪她下棋了，于是……
“管家，你听说过没，观棋不语真君子啊！”温柔纳闷，自己和红姨下棋，为什么管家和护院在一旁说得那么兴奋，还差点打起来，三角恋的老人家都是这个样子吗？
“夫人，我都一把年纪了，是不是君子还有意义吗？反倒是夫人你，能不要悔棋吗？一局棋下来，你都悔棋几十次了，老人家活了六十多年没见过夫人这样的。”老管家理直气壮地回敬过去。
“闭嘴啦。”红姨冷哼一声，老管家立刻噤声，“夫人，轮到您了。”
温柔举着黑子，不知道究竟落到哪里才好，眉头皱得比老管家额头上的皱纹都紧了，“该落哪儿呢？”
“表妹—”
温柔的棋子还没落，就听背后温庭筠一声巨吼，吓得三位老人家浑身一颤，不由得感慨，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精力充沛啊。
“啪。”
温庭筠撞在温柔的身上，她手中的棋子恰好落在棋盘中，原本死气沉沉不知道要下到何年何月的棋，竟然因为这一个意外的落子，使整盘棋都变得柳暗花明起来，这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表哥，你今天早上出门踩狗屎了吗？随便撞我一下我都能赢！”
“表妹……”温庭筠气喘吁吁，一句话故意大喘气地分成好几部分来说，“将军他……将军他……”
“将军怎么了？”听到将军两个字，温柔也顾不得马上要赢的棋局，只一心抓住温庭筠的衣袖紧张地问，“表哥你快说啊，将军他怎么了？”
“将军他……”
“温庭筠，你想死啊！”温柔抬脚，狠狠地踩在温庭筠的脚上，用力蹍着，“将军到底怎么了？”
“将军班师回朝了，现在估计到城门口了。”
展莫渊回来了！
“表妹，你的珠钗掉了，表妹，你打扮一下啊，表妹……”温柔狂奔出将军府，温庭筠和三个老人同时叹气，好歹也注意一下将军夫人的形象啊，她难道没注意到自己还穿着干活时候的粗布衣服吗？
“温表哥对夫人还真是无微不至啊，这一撞偏偏把僵死的棋局撞出一片天了。”一直不说话的老护院眼见温柔跑远，不阴不阳地说。
“三位不也如此吗？有了三位的保护，那群杀手在将军府外围就被解决掉了，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庭筠甘拜下风。”
“彼此彼此。”
“谦虚谦虚。”
“恭维恭维。”
“你们够了吧！”温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杀了个回马枪，“表哥，你快点帮我挑套漂亮点的衣服啊，我要去见莫渊，你快点。”
“你有漂亮点的衣服吗？”
“有！”温柔翻箱倒柜地找了几个地方，终于在一个红漆木柜子底找出一件桃红色长裙，配以鹅黄色绣着暗纹镶有紫边的抹胸，她在身前比量了一下，看起来俏丽又不失大家闺秀风范。
“表妹，这衣服似乎并不适合出嫁的女子穿。”温庭筠当然也知道这件衣服的来历，见温柔找出它，也就知晓展莫渊这个人在温柔心中的分量有多少，只是……
听到温庭筠这么说，温柔的眼里已经含着泪水，她能穿得出去的衣服也只有娘亲留下的这一件而已，她不想在京城人面前给展莫渊丢脸，让大家耻笑他有一个村妇娘子。
“没事，表哥帮你打扮。”
温庭筠会帮女子打扮吗？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每个想当风流才子的男人总有那么一点小技巧，温庭筠此人除了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之外，给女子化妆也是个中高手。当然，他不承认自己学这个是怕表妹以后真的被自己连累嫁不出去，所以才想着以后若有机会，打扮一下表妹，让她去糊弄一个表妹夫回来。
温柔在内间换好衣服之后坐在铜镜前，她看着温庭筠的手拿着梳子灵活地在自己的头发上胡乱弄着，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一样惴惴不安，不知道展莫渊一会儿见了自己会不会大吃一惊呢？
“好了。”温庭筠自豪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保养，温柔的皮肤已经不似刚进将军府时那么粗糙黝黑，这也全是莫茹素的功劳。谁知道她突然抽了什么风，带了一大堆东西送给温柔，让她往脸上抹，如果温柔不想涂，她还会亲自帮忙。时间一长，温柔的皮肤还真是好了不少，穿桃红这么挑人的颜色竟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搭。
镜中的自己头发只简单地绾了一个发髻，用点缀有流苏的发梳固定，看起来简单大方又不失优雅，耳朵上挂着红色玛瑙珠坠，更是锦上添花。
“表哥，谢谢你，我先走了啊。”
“表妹，你慢点跑啊，注意形象，哎，你慢点啊，踩到裙子了，别摔倒，你记得要多笑，笑起来好看，还有你……”
在温庭筠的叫喊声中，温柔的背影消失在将军府，他不禁苦笑，这丫头难道忘记自己是将军夫人，可以坐轿子吗？这种时候，能不能不要记着省下那几文的轿子钱哟。
“看着她奔向别的男人的怀抱，你不会心痛吗？”莫茹素一直站在门外，看到温柔离开之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嫉妒。温庭筠的笑容就像是针，绵密地扎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自她认识这个男人到现在，她见过他玩世不恭的笑、讥讽的笑、自嘲的笑……却从未见到过在温柔面前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温柔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他这么在乎？
“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个好习惯，莫大人没有教过你基本的礼数吗？”温庭筠连看都没有正眼看她，“我告诉过你，我和温柔的关系，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这件事情。”
“是，属下遵命。”她转身就走，一句话彻底分清两个人的关系。
温庭筠看着莫茹素离开的方向，眼里的东西晦暗不明，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这个样子？每次总有一个人愤怒转身，另一个看着对方的背影黯然神伤。他一直以为，两个人之间，有些话不必说得那么清楚，对方自会明白，看来，他错了。
以他们现在的身份，话说清了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徒增伤悲而已。
“大将军这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敌，还让越国人每年给咱们进贡，真是厉害啊，有大将军在，真是咱们大齐的福气啊。”
“就是就是，听说对方的将军听到咱们将军的名字就吓尿裤子了呢。”
“真想马上见到将军。”一个女子说。
身旁的女子立刻嘲笑道：“人家将军是有妇之夫，你别妄想了。”
……
温柔站在人群里听着他人对自己的丈夫评头论足，虽然有些夸张，但是这也说明了一点，她的丈夫是很厉害的不是吗？有别的女人惦记更是说明了她这人好福气啊。她沾沾自喜地踮脚看着城门方向，可人实在是太多，她的身高有限，根本没有办法看到前面的情况。
“拜托你们让一让，让一让。”若是平时，可能还有人认出这个正宗的将军夫人，当时温柔成亲，在京城可是轰动一时，《京城奇闻》一整个版面都是她的画像。而她现在这个样子，比那画像好看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不会有人认出她了。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用硬的吧。
作为一个进不了厨房下得了农田的将军夫人，别的她没有，蛮力还是有不少的，眼前这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温柔左一推右一拉，不一会儿就挤到了人群前面，她暗自庆幸，还好这里都是女人，如果碰上五大三粗的男人，她估计会被直接揍飞。
“大将军进城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人群顿时喧哗，展莫渊骑着“神风”，身穿盔甲，器宇轩昂。进城之前，武器已经被卸下，温柔有些小失望，没有看到展莫渊拿枪的样子，据说他在战场上手持银枪，昂然而立，往那儿只是一站，就足以让敌军吓破胆。
各色的鲜花从群众手中扔出，扔在马上、地上，还有他的身上，温柔有些难受，那么一群饿狼似的女人在盯着自己的丈夫，有哪个女人会开心？
“相……啊！”相公二字还没有全出口，温柔就觉得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整个人笔直地往前趴下去，身后的“饿狼”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和将军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踩着温柔的身子继续往前冲。她想要爬起来，可努力了几次仍是徒劳。
身上已经不知道被人踩了多少脚，她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表哥给梳的发型早就乱了，原本漂亮的衣服估计现在也成了灰黑色。
欲哭无泪，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啊—”又是一声低呼，继自己被人推了一把之后，她感觉自己又被谁踢了一脚，她像在地上做滑行运动的鱼一般，噌地冲了出去，从街这头冲到了那头。
“哇，杂技啊！”
“杂技个屁！”温柔在心里暗骂着，她一定要把那个在背后对自己下黑手的人抓起来吊着打，打他一个皮开肉绽！
“将军，你看，这儿有个女子摔倒了呢。”一个娇俏的声音在经过温柔身边的时候带着怜悯之意响起。
“嫣儿真是善心人，我一会儿让手下扶她去就医，嫣儿不必担心。”
“将军也是善心人呢，嘻嘻。”
是展莫渊的声音！
这世上有三个人的声音她绝对不会听错，一个是自己老爹，一个是表哥温庭筠，另一个就是展莫渊。在听到展莫渊声音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时候展莫渊也有了这么温柔的声调？他在她面前一直是温和略带笑意的，但是从来没有这么温柔似水过。
温柔不禁觉得有些讽刺，她为了见他一面，精心打扮来挤人群，为了见他一面被人踩过来踩过去，为了见他一面，像咸鱼似的在地面上滑行，他却带着一个女子一起回京，还那么温柔地对那个女子说话。
她费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展莫渊的背影，他正和身边骑在另一匹马上的女子说话，时不时还会露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笑容。
是她开始的时候就忽略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她的眼里只有展莫渊一个人，没想到……
“小姑娘，起来吧。”一个老奶奶对温柔伸出手，把她从地面上拉起来，“你们现在的小姑娘啊，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为了看一个男人竟然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
“我……”
“你也是爱慕将军的吧，说实话，将军虽然没有潘安之貌，但也算是器宇轩昂，你们小女孩喜欢也是自然，只是，”老人家叹了一口气，“这将军也是有家室的人了，竟然当街和一个女子那么亲密，果然，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啊。小姑娘，这男人啊，都不可貌相，老妇见你也是个好姑娘，回家找个安分的男人嫁了吧，不要整天空想。”
“老奶奶，如果我说我是将军夫人，你信吗？”
老奶奶以为自己遇到神经病了，叹了口气说：“年纪轻轻的就傻了，唉。”
她好像真的傻了，连一个路人都不相信自己是将军夫人，她怎么会自我催眠了这么久说展莫渊喜欢自己呢？
温柔苦笑，看来明天她又要登上《京城奇闻》的头条了。题目会不会是说“大将军情归他处，种地女黯然下堂，自古只有美人才能配英雄”。
她知道自己不是美人，只是没想过，原来展莫渊也是这么肤浅。她早就应该想到了不是吗？他们俩经常通信，为何展莫渊没有告诉她他的回京日期？如果他和那个女人没关系，他为什么不告诉她那女子的存在，莫不是想要金屋藏娇？
“你觉得温柔这次会不会因爱生恨，或者从此心灰意冷？”坐在屋顶的年轻男子看着身旁一脸深沉的年长男子，脸上笑意盈盈。
“如果这么轻易就放弃，她也就不是温柔了。”年长男子嘴角轻微挑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狠心的男人。”
年长男子看着站在街中脸色怆然的温柔，叹气道：“我总有一天会死，她是我唯一放不下的。”
“哼，你都要死了，还要去祸害展莫渊这个有为青年，真是一只死而不僵的老狐狸。”年轻男子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留下年长男子一个人坐在屋顶受人围观。还好他们都戴了半截面具，不然京城又该沸腾了，温柔的身子可遭受不起第二波的打击。
温柔当然不知道自己被站在屋顶的两个人讨论着，她一个人站在那儿，身边人来人往，总有人会停下来打量这个衣服质量不错但是造型像叫花子的女人。
她自己毫无知觉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何去何从。去将军府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接受家里多了另外一个女人。回家吗？她不想让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让他担心。更确切地说，她不想听到老爹在院子里鬼哭狼嚎地说自己没用。
“表妹—”温庭筠的号叫声总是那么有吓死人不偿命的能力。
还默默沉浸在自己悲伤中的温柔不禁被吓了一跳，竟然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的事情：“表哥，你能不要老吓唬我吗？我怕被你吓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