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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挚友不必太多

挚友不必太多,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有不止一个心灵上的伙伴。朋友可以很多,只要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追求与心愿。

友情不受限制,它可以在长幼之间,同性之间、异性之间,甚至异域之间。山隔不断,水隔不断,不是缠绵也浪漫。

只是相思情太浓,仅是相识意太淡,友情是相知,味甘境又远。

常听人说,人世间最纯净的友情只存在于孩童时代。这是一句极其悲凉的话,居然有那么多人赞成,人生之孤独和艰难,可想而知。我并不赞成这句话。孩童时代的友情只是愉快的嘻戏,成年人靠着回忆追加给它的东西很不真实。友情的真正意义产生于成年之后,它不可能在尚未获得意义之时便抵达最佳状态。

其实,很多人都是在某次友情感受的突变中,猛然发现自己长大的。仿佛是哪一天的中午或傍晚,一位要好同学遇到的困难使你感到了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放慢脚步忧思起来,开始懂得人生的重量。就在这一刻,你突然长大。

我的突变发生在十岁。从家乡到上海考中学,面对一座陌生的城市,心中只有乡间的小友,但已经找不到他们了。有一天,百无聊赖地到一个小书摊看连环画,正巧看到这一本。全身像被一种奇怪的法术罩住,一遍遍地重翻着,直到黄昏时分,管书摊的老大爷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我的肩,说他要回家吃饭了,我才把书合拢,恭恭敬敬放在他手里。

那本连环画的题目是:《俞伯牙和钟子期》。

纯粹的成人故事,却把艰深提升为单纯,能让我全然领悟。它分明是在说,不管你今后如何重要,总会有一天从热闹中逃亡,孤舟单骑,只想与高山流水对晤。走得远了,也许会遇到一个人,像樵夫,像隐士,像路人,出现在你与高山流水之间,短短几句话,使你大惊失色,引为终生莫逆。但是,天道容不下如此至善至美,你注定会失去他,同时也就失去了你的大半生命。

故事是由音乐来接引的,接引出万里孤独,接引出千古知音,接引出七弦琴的断弦碎片。一个无言的起点,指向一个无言的结局,这便是友情。人们无法用其他词汇来表述它的高远和珍罕,只能留住“高山流水”四个字,成为中国文化中强烈而飘渺的共同期待。

那天我当然还不知道这个故事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只知道昨天的小友都已黯然失色,没有一个算得上“知音”。我还没有弹拨出像样的声音,何来知音?如果是知音,怎么可能舍却苍茫云水间的苦苦寻找,正巧降落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班级?这些疑问,使我第一次认真地抬起头来,迷惑地注视街道和人群。

差不多整整注视了四十年,已经到了满目霜叶的年岁。如果有人问我:“你找到了吗?”我的回答有点艰难。也许只能说,我的七弦琴还没有摔碎。

我想,艰难的远不止我。近年来参加了几位前辈的追悼会,注意到一个细节:悬挂在灵堂中间的挽联常常笔涉高山流水,但我知道,死者对于挽联撰写者的感觉并非如此。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在死者失去辩驳能力仅仅几天之后,在他唯一的人生总结仪式里,这一友情话语乌黑鲜亮,强硬得无法修正,让一切参加仪式的人都低头领受。

当七弦琴已经不可能再弹响的时候,钟子期来了,而且不止一位。或者是,热热闹闹的俞伯牙们全都哭泣在墓前,那哭声便成了“高山流水”。

没有恶意,只是错位。但恶意是可以颠覆的,错位却不能,因此错位更让人悲哀。在人生的诸多荒诞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友情的错位。

友情的错位,来源于我们自身的混乱。

从类似于那本连环画的起点开始,心中总有几缕飘渺的乐曲在盘旋,但生性又看不惯孤傲,喜欢随遇而安,无所执持地面对日常往来。这两个方面常常难于兼顾,时间一长,飘渺的乐曲已难以捕捉,身边的热闹又让人腻烦,寻访友情的孤舟在哪一边都无法靠岸。无所适从间,一些珍贵的缘分都已经稍纵即逝,而一堆无聊的关系却仍在不断灌溉。你去灌溉,它就生长,长得密密层层、遮天蔽日,长得枝如虬龙、根如罗网,不能怪它,它还以为在烘托你、卫护你、宠爱你。几十年的积累,说不定已把自己与它长成一体,就像东南亚热带雨林中,建筑与植物已不分彼此。谁也没有想到,从企盼友情开始的人生,却被友情拥塞到不知自己是什么人。川端康成自杀时的遗言是“大拥塞了”,可见拥塞可以致命。我们会比他顽泼一点,还有机会面对拥塞向自己高喊一声:你到底要什么?

只能等待我们自己来回答。然而可笑的是,我们的回答大部分不属于自己。能够随口吐出的,都是早年的老师、慈祥的长辈、陈旧的着作所发出过的声音。所幸流年,也给了我们另一套隐隐约约的话语系统,已经可以与那些熟悉的回答略作争辩。

他们说,友情来自于共同的事业。长辈们喜欢用大词,所说的事业其实也就是职业。置身于同一个职业难道是友情的基础?当然不是。如果偶尔有之,也不能本末倒置。情感岂能依附于事功,友谊岂能从属于谋生,朋友岂能局限于同僚。

他们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种说法既表明了朋友的重要,又表明了朋友的价值在于被依靠。但是,没有可靠的实用价值能不能成为朋友?一切帮助过你的人是不是都能算作朋友?

他们说,患难见知己,烈火炼真金。这又对友情提出了一种要求,盼望它在危难之际及时出现。能够出现当然很好,但友情不是应急的储备,朋友更不应该被故意地考验。……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们这个缺少商业思维的民族在友情关系上竟然那么强调实用原则和交换原则。

真正的友情不依靠什么。不依靠事业、祸福和身份,不依靠经历、方位和处境,它在本性上拒绝功利,拒绝归属,拒绝契约,它是独立人格之间的互相呼应和确认。它使人们独而不孤,互相解读自己存在的意义。因此所谓朋友也只不过是互相使对方活得更加自在的那些人。

在古今中外有关友情的万千美言中,我特别赞成英国诗人赫巴德的说法:“一个不是我们有所求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友情都应该具有“无所求”的性质,一旦有所求,“求”也就成了目的,友情却转化为一种外在的装点。我认为,世间的友情至少有一半是被有所求败坏的,即便所求的内容乍一看并不是坏东西;让友情分担忧愁,让友情推进工作……,友情成了忙忙碌碌的工具,那它自身又是什么呢?应该为友情卸除重担,也让朋友们轻松起来。朋友就是朋友,除此之外,无所求。

其实,无所求的朋友最难得,不妨闭眼一试,把有所求的朋友一一删去,最后还剩几个?

李白与杜甫的友情,可能是中国文化史上除俞伯牙和钟子期之外最被推崇的了,但他们的交往,也是那么短暂。相识已是太晚,作别又是匆忙,李白的送别诗是:“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从此再也没有见面。多情的杜甫在这以后一直处于对李白的思念之中,不管流落何地都写出了刻骨铭心的诗句;李白应该也在思念吧,但他步履放达、交游广泛,杜甫的名字再也没有在他的诗中出现。这里好像出现了一种巨大的不平衡,但天下的至情并不以平衡为条件。即使李白不再思念,杜甫也作出了单方面的美好承担。李白对他无所求,他对李白也无所求。

友情因无所求而深刻,不管彼此是平衡还是不平衡。诗人周涛描写过一种平衡的深刻:“两棵在夏天喧哗着聊了很久的树,彼此看见对方的黄叶飘落于秋风,它们沉静了片刻,互相道别说:明年夏天见!”

楚楚则写过一种不平衡的深刻:“真想为你好好活着,但我,疲惫已极。在我生命终结前,你没有抵达。只为最后看你一眼,我才飘落在这里。”都是无所求的飘落,都是诗化的高贵。

真正的友情因为不企求什么不依靠什么,总是既纯净又脆弱。世间的一切孤独者也都遭遇过友情,只是不知鉴别和维护,一一破碎了。

为了防范破碎,前辈们想过很多办法。

一个比较硬的办法是捆扎友情,那就是结帮。不管仪式多么隆重,力量多么雄厚,结帮说到底仍然是出于对友情稳固性的不信任,因此要以血誓重罚来杜绝背离。结帮把友情异化为一种组织暴力,正好与友情自由自主的本义南辕北辙。我想,友情一旦被捆扎就已开始变质,因为身在其间的人谁也分不清伙伴们的忠实有多少出自内心,有多少出自帮规。不是出自内心的忠实当然算不得友情,即便是出自内心的那部分,在群体性行动的裹卷下还剩下多少个人的成分?而如果失去了个人,哪里还说得上友情?一切吞食个体自由的组合必然导致大规模的自相残杀,这就不难理解,历史上绝大多数高竖友情旗幡的帮派,最终都成了友情的不毛之地,甚至血迹斑斑,荒冢丛丛。

一个比较软的办法是淡化友情。同样出于对友情稳固性的不信任,只能用稀释浓度来求得延长。不让它凝结成实体,它还能破碎得了么?“君子之交谈如水”,这种高明的说法包藏着一种机智的无奈,可惜后来一直被并无机智、只剩无奈的人群所套用。怕一切许诺无法兑现,于是不作许诺;怕一切欢晤无法延续,于是不作欢晤,只把微笑点头维系于影影绰绰之间。有人还曾经借用神秘的东方美学来支持这种态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样一来,友情也就成了一种水墨写意,若有若无。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友情和相识还有什么区别?这与其说是维护,不如说是窒息,而奄奄一息的友情还不如没有友情,对此我们都深有体会。在大街上,一位熟人彬彬有礼地牵了牵嘴角向我们递过来一个过于矜持的笑容,为什么那么使我们腻烦,宁肯转过脸去向一座塑像大喊一声早安?在宴会里,一位客人伸出手来以示友好却又在相握之际绷直了手指以示淡然,为什么那么使我们恶心,以至恨不得到水池边把手洗个干净?

另一个比较俗的办法是粘贴友情。既不拉帮结派,也不故作淡雅,而是大幅度降低朋友的标准,扩大友情的范围,一团和气,广种博收。非常需要友情,又不大信任友情,试图用数量的堆积来抵拒荒凉。这是一件非常劳累的事,哪一份邀请都要接受,哪一声招呼都要反应,哪一位老兄都不敢得罪,结果,哪一个朋友都没有把他当作知己。如此大的联系网络难免出现种种麻烦,他不知如何表态,又没有协调的能力,于是经常目光游移,语气闪烁,模棱两可,不能不被任何一方都怀疑、都看轻。这样的人大多不是坏人,不做什么坏事,朋友间出现裂缝他去粘粘贴贴,朋友对自己产生了隔阂他也粘粘贴贴,最终他在内心也对这种友情产生了苦涩的疑惑,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在自己的内心粘粘贴贴。永远是满面笑容,永远是行色匆匆,却永远没有搞清:友情究竟是什么?

强者捆扎友情,雅者淡化友情,俗者粘贴友情,都是为了防范友情的破碎,但看来看去,没有一个是好办法。原因可能在于,这些办法都过分依赖技术性手段,而技术性手段一旦进入感情领域,总没有好结果。

我认为,在友情领域要防范的,不是友情自身的破碎,而是异质的侵入。这里所说的异质,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差异,而是指根本意义上的对抗,一旦侵入会使整个友情系统产生基元性的蜕变,其后果远比破碎严重。显而易见,这就不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了。

异质侵入,触及友情领域一个本体性的悖论。友情在本性上是缺少防卫机制的,而问题恰恰就出在这一点上。几盅浓茶淡酒,半夕说古道今,便相见恨晚,顿成知己,而所谓知己当然应该关起门来,言人前之不敢言,吐平日之不便吐,越是阴晦隐秘越是贴心。如果讲的全是堂堂正正的大白话,哪能算作知己?如果只把家庭琐事、街长里短当作私房话,又哪能算作男子汉?因此,这似乎是一个天生的想入非非的空间,许多在正常情况下不愿意接触的人和事就在这里扭合在一起。事实证明,一旦扭合,要摆脱十分困难。为什么极富智慧的大学者因为几拨老朋友的来访而终于成了汉奸?为什么从未失算的大企业家只为了向某个朋友显示一点什么便锒铛入狱?而更多的则是,一次错交浑身惹腥,一个恶友半世受累,一着错棋步步皆输。产生这些后果,原因众多,但其中必定有一个原因是为了友情而容忍了异质侵入。心中也曾不安,但又怕落一个疏远朋友、背弃友情的话柄,结果,友情成了通向丑恶的拐杖。

由此更加明白,万不能把防范友情的破碎当成一个目的。该破碎的让它破碎,毫不足惜;虽然没有破碎却发现与自己生命的高贵内质有严重羝牾,也要做破碎化处理。罗丹说,什么是雕塑?那就是在石料上去掉那些不要的东西。我们自身的雕塑,也要用力凿掉那些异己的、却以朋友名义贴附着的杂质。不凿掉,就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自己。

对我来说,这些道理早就清楚,经受的教训也已不少,但当事情发生之前,仍然很难认清异质之所在。现在唯一能做到的是,在听到友情的呼唤时,不管是年轻热情的声音还是苍老慈祥的声音,如果同时还听到了模糊的耳语、闻到了怪异的气息,我会悄然止步,不再向前。

该破碎的友情常被我们捆扎、粘合着,而不该破碎的友情却又常常被我们捏碎了。两种情况都是悲剧,但不该破碎的友情是那么珍贵,它居然被我们亲手捏碎,这对人类良知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提起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我们眼前会出现远远近近一系列酸楚的画面。两位写尽了人间友情的大作家,不知让世上多少读者领悟了互爱的真谛,而他们自己也曾在艰难岁月里相濡以沫,谁能想得到,他们的最后年月却是友情的彻底破碎。我曾在十多年前与其中一位长谈,那么善于遣字造句的文学大师在友情的怪圈前只知忿然诉说,完全失去了分析能力。我当时想,友情看来真是天地间最难说清楚的事情。还有两位与他们同时的文坛前辈,其中一位还是我的同乡,他们有一千条理由成为好友却居然在同一面旗帜下成了敌人,有你无我,生死搏斗,牵动朝野,轰传千里,直到一场没顶之灾降临,双方才各有所悟,但当他们重新见面时,我同乡的那一位已进入弥留之际,两双昏花老眼相对,可曾读解了友情的难题?

同样的事例,可以举出千千万万。

可以把原因归之于误会,归之于性格,或者归之于历史,但他们都是知书达理、品行高尚的人物,为什么不能询问、解释和协调呢?其中有些隔阂,说出来琐碎得像芝麻绿豆一般,为什么就锁了这么一些气壮山河的灵魂?我景仰的前辈,你们到底怎么啦?

对这些问题的试图索解,也许会贯穿我的一生,因为在我看来,这其实也正是在索解人生。现在能够勉强回答的是:高贵灵魂之间的友情交往,也有可能遇到心理陷阱。

例如,因互相熟知而产生的心理过敏。

彼此太熟了,考虑对方时已经不再作移位体验,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进行推测和预期,结果,产生了小小的差异就十分敏感。这种差异产生在一种共通的品性之下,与上文所说的异质侵入截然不同;但在感觉上,反而因大多的共通而产生了超常的差异敏感,就像在眼睛中落进了沙子。万里沙丘他都容忍得了,却不容自己的身体里嵌入一点点东西,他把朋友当作了自己。其实,世上哪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即便这两片树叶贴得很紧?本有差异却没有差异准备,都把差异当作了背叛,夸张其词地要求对方纠正。这是一种双方的委屈,友情的回忆又使这种委屈增加了重量。负荷着这样的重量不可能再来纠正自己,双方都怒气冲天地走上了不归路。凡是重友情、讲正气的人都会产生这种怒气,而只有小人才是不会愤怒的一群,因此正人君子们一旦落入这种心理陷阱往往很难跳得出来。高贵的灵魂吞咽着说不出口的细小原因在陷阱里挣扎。

又如,因互相信任而产生的心理黑箱。

朋友间还有什么可提防的呢?很多人基于这样一个想法,把许多与友情有关的事情处理得干脆利落、默不作声。不管做成没做成,也不作解释,不加说明。一说就见外,一说就不美,友情好像是一台魔力无边的红外线探测仪,能把一切隐藏的角落照个明明白白。不明不白也不要紧,理解就是一切,朋友总能理解,不理解还算朋友?但是,当误会无可避免地终于产生时,原先的不明不白全都成了疑点,这对被疑的一方而言无异是冤案加身;申诉无门,他的表现一定异常,异常的表现只能引起更大的怀疑,互相的友情立即变得难于收拾。直至此时,信任的惯性还使双方撕不下脸来公然道破,仍然在昏暗之中传递着昏暗,气忿之中叠加着气忿。这就形成了一个恐怖的心理黑箱,友情的缆索在里边缠绕盘旋,打下一个个死结,形成一个个短路,灾难性的后果在所难免。

这两个心理陷阱,过敏陷阱和黑箱陷阱,大多又是交叉重合在一起的,过于清晰与过于不清晰这两个极端,互为因果、互增危难,变情为仇,变友为敌,而且都发生在大好人之间,实在让人悲叹。

在好几个夜晚,我曾反复与一些心理学研究者讨论一个难题:为什么有的人使朋友损失巨大却能重归于好,有的人只因为说了短短两句话却使朋友终生无法原谅?为什么有的敌人经历过长期争斗后却能变成朋友,而有的朋友一旦龃龉之后却不如一个敌人?

我想,不要老是从基本品质上找原因,其中一个关键在于,一些错乱的心理程序造成了心理陷阱。

我不知道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避开这些陷阱,总觉得对它们多加研究总是好事。真正属于心灵的财富,不会被外力剥夺,唯一能剥夺它的只有心灵自身的毛病,但心灵的毛病终究也会被心灵的力量发现、解析并治疗,何况我们所说的都是高贵的心灵。

说了这么多,可能造成一个印象,人生在世要拥有真正的友情太不容易。

其实,归结上文,问题恰恰在于人类给友情加添了太多别的东西,加添了太多的义务,加添了太多的杂质,又加添了太多因亲密而带来的阴影。如果能去除这些加添,一切就会变得比较容易。

友情应该扩大人生的空间,而不是缩小这个空间。可惜,上述种种悖论都表明,友情的企盼和实践极容易缩小我们的人生空间,从而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

要扩大人生的空间,最终的动力应该是博大的爱心,这才是友情的真正本义。在这个问题上,谋虑太多,反而弄巧成拙。

诚如先哲所言,人因智慧制造种种界限,又因博爱冲破这些界限。友情的障碍,往往是智慧过度,好在还有爱的愿望,把障碍超越。

友情本是超越障碍的翅膀,但它自身也会背负障碍的沉重,因此,它在轻松人类的时候也在轻松自己,净化人类的时候也在净化自己。其结果应该是两相完满:当人类在最深刻地享受友情时,友情本身也获得最充分的实现。

现在,即便我们拥有不少友情,它也还是残缺的,原因在于我们自身还残缺。世界理应给我们更多的爱,我们理应给世界更多的爱,这在青年时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企盼,到了生命的秋季,仍然是一种小心翼翼的企盼。但是,秋季毕竟是秋季,生命已承受霜降,企盼已洒上寒露,友情的渴望灿如枫叶,却也已开始飘落。

生命传代的下一个季度,会是智慧强于博爱,还是博爱强于智慧?现今还是稚嫩的心灵,会发出多少友情的信号,又会受到多少友情的滋润?这是一个近乎宿命的难题,完全无法贸然作答。秋天的我们,只有祝祈。心中吹过的风,有点凉意。

想起了我远方的一位朋友写的一则小品:两只蚂蚁相遇,只是彼此碰了一下触须就向相反方向爬去。爬了很久之后突然都感到遗憾,在这样广大的时空中,体型如此微小的同类不期而遇,“可是我们竟没有彼此拥抱一下。”

是的,不应该再有这种遗憾。但是随着宇宙空间的新开拓,我们的体型更加微小了,什么时候,还能碰见几只可以碰一下触须的蚂蚁?

——且把期待留给下一代,让他们乐滋滋地爬去。

作者余秋雨简介:

余秋雨,一九四六年生,浙江余姚人。在家乡读完小学后到上海读中学和大学,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在海内外出版过史论专着多部,曾被授予“国家级突出贡献专家”、“上海市十大高教精英”等荣誉称号。

旁边的旁边是你

午后的阳光温温暖暖,穿透明亮的窗倾泻在我的脸庞上。

这次换座位,欧阳二话不说就把我的书搬到了靠窗的那边。

我诧异地把他看了又看,他却神情自若:“谢悠悠,你应该好好晒晒太阳,你整个人都快发霉了!”我不动声色地理好书,然后缓缓侧过身去。欧阳又说:“我只能看清你右边的脸,苍白而清纯。”他讲这话时漫不经心,我却听得心惊肉跳。因为他是那种帅气到去做明星都不需包装的男孩子,而我为这更怕他看清我的整个脸。他还在喋喋不休:“谢悠悠,你不要总是用后背和我交流好不好?我明明是你同桌,怎么竟像隔了一座山,感觉是我旁边的旁边才是你!”我起身把窗帘拉上,拿出数学卷子做题。校广播在这时候响起来:“请学生会各部长到三楼会议室开会。”欧阳听后箭步如飞往外走,走前还丢下句话:“悠悠,你能不能把头发扎起来?你写字的时候它们遮着脸,会累坏眼睛的!”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但是,我生下来就是上帝不小心犯下的一个错,注定只能做一棵开不出花的树,只能无声无息地站在他旁边的旁边,疼痛地看着他在爱他的女孩子之间周旋。欧阳开会回来,郑重其事地通知我:“谢悠悠,5月4日是学校艺术节,我们班奉命要排一台歌舞剧《蝴蝶公主》,其中有一段芭蕾舞,你6岁开始学芭蕾,13岁可以跳难度很高的《天鹅湖》片段了,主角就是你,你做好准备!”他的眼炯炯地望着我,我心里的痛排山倒海而来,哽咽着说:“欧阳,你没有权利命令我。告诉你,我不跳!”然后踉跄着夺门而出。我在走廊尽头停下来,瑟缩着蹲在墙脚。在一片朦胧中,我清楚地看到:后台,妈妈和叶老师在我的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粉,很白,让我以为可以将所有的丑陋覆盖。叶老师柔声安慰我:“悠悠,不要担心,我已经和灯光师打过招呼,到时候会注意回避的。”我颤抖着点头。音乐响起,我轻盈地舞起,长绸在我手中璀璨如虹。那一刻,我相信自己是美丽的,可是那美丽翩若惊鸿。因为台下有人诧异地喊:“快看她的脸,太可怕了!”只一句,我的舞步开始凌乱,接着又一个趔趄,一下摔倒在台上。我仿佛听到了戳破虚空的嘲笑,因为我的左脸颊上有一块青紫色的胎记,它不遗余力地摧毁了我的美丽,成为我痛苦的根源。想到这里,我泪落如雨。

“悠悠,”欧阳的声音好轻,他递过来面巾纸:“这次你要帮我,整个班级再也找不出能跳芭蕾的人了,我请求你,悠悠!”良久,我听到自己虚伪地回答:“可以,不过我要戴面具上场。”“好,剧情我来改。”他的豪爽出人意料。

回家我找出蒙满灰尘的舞鞋,尘封的记忆又一次被翻起:我6岁,被妈妈死拉硬拽到叶老师面前,这个漂亮女人善良地接受了妈妈的哀求,开始教我学习芭蕾。因为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所以我格外努力。12岁足尖功夫早已娴熟,常被叶老师夸赞灵气逼人;14岁,在她们的鼓励下我首次登台,便……

欧阳果然守信,排练时将剧情改成:王子爱上戴着假面具的公主,来到她面前深情告白,公主在他的歌声中翩翩起舞。这时灯光暗淡下来,我趁机下台。后面波澜起伏的剧情都与我无关了,摘掉面具的漂亮公主另有人选。

演出的前几天,欧阳拿出定做的面具让我反复试戴。第一次,他毫无阻隔地看我把脸整个露出来:“这就是我不肯扎头发的原因,很难看吧?”我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他温热的手滑过我的面颊:“悠悠,你真傻,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美?难道你没发现,你脸上的这块胎记像一只青蝶,而你就像我们剧中的蝴蝶公主。”

回家后,我急忙找来镜子,果然,那青紫色的胎记有着蝴蝶的形状,只是我曾经把自己深埋太久,连揽镜细看的勇气都没有过。

艺术节如期而至。我戴着蝴蝶面具泰然等在后台,欧阳一身王子装扮,过来对我小心叮咛:“悠悠,记住,这不是演戏,你就是蝴蝶公主,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做最好的自己。”我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但是,容不得我多想。幕起,乐响,我专注地舞着,但见欧阳款款走上台来,他如水的歌声让我动容。“从我刚认识你,我就想永远走下去……如果我可以,我会为你偷一颗流星,因为世上我最爱的人是你……”我按照预先设计好的情节,旋转着向他舞了过去……我的面具在急速旋转中忽然滑落,一张脸真真切切地袒露在灯光下。我不由得腿一软,缓缓倒下去。不过这次没有倒在冰冷的台上,而是倒在欧阳温暖的怀抱里。他柔和的音调在我耳畔响彻:“蝴蝶公主,我终于看清了你的脸,拥有蝴蝶印记的脸庞,是我第一次爱上的脸庞。”顿时,我泪水肆虐。

音乐再次响起,在欧阳的暗示下,我们的双人舞跳得默契完美,让人惊讶不已。台下如潮的掌声一波胜似一波。幕落,我才知道自己始终都是《蝴蝶公主》的主角,当然也猜透了蝴蝶面具突然掉落的原因。

下台来我把欧阳的背拍得啪啪响:“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会跳芭蕾的?”他诡秘地眨了眨眼:“谢悠悠,那时我其实就在你旁边的旁边那间教室学声乐,你真笨呀!对了,我还要告诉你,我妈妈姓叶,是你的舞蹈老师。”原来如此!欧阳坏坏地笑,然后出人意料地摊开手掌,一对晶莹剔透的蝴蝶发卡在我的眼前熠熠闪亮。“把头发梳起来吧,不要再让我旁边的旁边是你了!”他一本正经道。“遵命!”我一脸灿烂地回答。

而今,我已不再是那个落落寡欢的女孩了。虽然依旧是一棵不起眼的树,但因为遇到了一个人,在他的友情里,我满树繁花。

生命的药方

德诺十岁那年因为输血不幸染上了艾滋病,伙伴们全都躲着他,只有大他四岁的艾迪依旧像从前一样跟他玩耍。离德诺家的后院不远,有一条通往大海的小河,河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艾迪告诉德诺,把这些花草熬成汤,说不定能治他的病。

德诺喝了艾迪煮的汤身体并不见好转,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艾迪的妈妈再也不让艾迪去找德诺了,她怕一家人都染上这可怕的病毒。但这并不能阻止两个孩子的友情。一个偶然的机会,艾迪在杂志上看见一则消息,说新奥尔良的费医生找到了能治疗艾滋病的植物,这让他兴奋不已。于是,在一个满天星斗的夜晚,他带着德诺,悄悄地踏上了去新奥尔良的路。

他们是沿着那条小河出发的。艾迪用木板和轮胎做了一个很结实的船。他们躺在小船上,听见流水哗哗的声响,看见满眼闪烁的星星,艾迪告诉德诺,到了新奥尔良,找到费医生,他就可以像别人一样快乐地生活了。

不知走了多远的路,船进水破了,孩子们不得不搭顺路汽车。为了省钱,他们晚上就睡在随身带的帐篷里。德诺的咳嗽多起来,从家里带的药也快吃完了。这天夜里,德诺冷得直发颤,他用微弱的声音告诉艾迪,他梦见二百亿年前的宇宙了,星星的光是那么暗那么黑,他一个人呆在那里,找不到回来的路。艾迪把自己的球鞋塞到德诺的手上:“以后睡觉,就抱着我的鞋,想想艾迪的臭鞋还在你手上,艾迪肯定就在附近。”

孩子们知道身上的钱差不多用完了,可离新奥尔良还有三天三夜的路。德诺的身体越来越弱,艾迪不得不放弃了计划,带着德诺又回到家乡。不久,德诺就住进了医院。艾迪依旧常常去看他。两个好朋友在一起时病房便充满了快乐。他们有时还会合伙玩装死游戏吓医院的护士,看见护士们上当的样子,两个人都忍不住地大笑。艾迪给那家杂志写了信,希望他们能帮忙找到费医生,结果杳无音讯。

秋天的一个下午,德诺的妈妈上街去买东西了,艾迪在病房陪着德诺,夕阳照着德诺瘦弱苍白的脸,艾迪问他想不想再玩装死的游戏,德诺点点头。然而这回,德诺却没有在医生为他摸脉时忽然睁眼笑起来,他真的死了。

那天,艾迪陪着德诺的妈妈回家。两人一路无语,直到分手的时候,艾迪才抽泣着说:“我很难过,没有为德诺找到治病的药。”

德诺的妈妈泪如泉涌:“不,艾迪,你找到了。”她紧紧地搂着艾迪,“德诺一生最大的病其实是孤独,而你给了他快乐,给了他友情,他一直为有你这个朋友而满足……”

三天后,德诺静静地躺在了长满青草的地下,双手抱着艾迪穿过的那只球鞋。

友情已成往事

俗话说的好:朋友多了路好走。的确如此,在现在这个社会里,你要是没有自己的人际圈,那你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有了朋友,你就等于给自己多找了一条路。不过叫朋友呢,是要有选择性的,比如那些朋友可以深交?那些朋友对自己有帮助的?哪些朋友纯粹只是玩伴,人的一生当中能交到一两个知心的,可以深交的好朋友就很好了,其它的只是朋友!所以朋友也是很重要的!

从小到大,我也有不少的朋友,但是真正能交心的朋友却不多,有些人看起来跟你玩的好,但是在你背后说闲话,还有就是为了你的钱跟你玩!现在想想以前玩过的朋友里,真的太少了,妈妈常说:能从小学一直玩到大的朋友那才是真正的朋友。这句话一点也不错,这样的朋友我有一个马上从幼儿园就在一起了,因为我父亲和他父亲在一起上班,又都在一个园子里住,所以你来我往的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我门之间的友谊,那是从小建立起来的,经常在一起,就像吸铁石一样,很牢固,隔天不见都不行!不过到了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家搬家了,就不能经常在一起了,可是我们又在一所中学,还一个班呢,你说巧不巧,这就是缘分!让我们不在一起都不行!一直到了初中毕业,她上了高中,我没有上,我们之间好像就有些疏远了,毕竟我们都是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圈,而且我们之间又相差太远,所以也就联系的少了。中专上完以后,我们就转到职大去上大专了,我真的很后悔来到这个学校,就是因为来到这个学校,从此我的生活失去了方向,多的只有空虚和寂寞,尽管当时她们还在,就在这个学校,这个班,发生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事,我和她们为了一个认识时间不长的朋友闹翻了,正是因为这次的事件,我发现我们之间的友谊太脆弱,经不起任何的挫折,随时会有危险。我们闹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在过年的时候我们有因为种种舍不得,和好了!生活仿佛又回到了轨道上,我们又在一起说说笑笑!虽然如此,我觉的我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似的,就像破裂的玻璃球,你把它完好无损的频起来。还是会有裂缝的。就在这次实习期间,我们终于彻底断绝的来往,我们实习了三个多月,使我看清了好多事,比如友谊。那个时候我真的好伤心,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三年啊!这并不是说分就能分的了的,真的不忍心,可是没办法,是它逼我这么做的,从那一刻起,我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也许这正是我需要的解脱方式吧!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也许是她的错,又也许是我错,反正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后悔也没有用,只能说有点可惜。不过他们给我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

不知道是我对朋友的要求太高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一个能和我说说知心话,能和我一起同甘共苦的朋友呢,我想了好多,想通了,只能怪我自己,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想法不同,嫉妒心在作怪,占有欲太强。脾气不好!现在回过头想想,还是老朋友好。虽然人要往前看,但有时不经意间的回头你也许会发现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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