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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该如何去爱

你会后悔的

伊夏和辰去了云南。寻人启事贴了满街。仍没有夕颜的下落。

伊夏明白夕颜定已离开。可是辰仍坚持到这个城市。

夏,我确定,她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等着我。

这样或许亦是幸福。伊夏想。辰的脸,在列车里明明灭灭。哪怕只是为他寻找他所爱的。颠沛流离。只要能在一起。自己无所苛求。

在丽江的街头,风吹得手里的纸张哗哗作响。辰突然转过身来问她。为什么,夏。为什么,她从不给我们的爱情丝毫机会。

辰,你要给夕颜时间。你要坚持。伊夏对他微笑。

天空飘着薄雨。屋檐滴水成线。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我觉得我的灵魂快被耗尽。辰的眼神很脆弱,他的唇有些发紫。然后他突然低下头,轻吻着伊夏。

伊夏瞪着眼,失措到无法闭上。栀子的花香氤氲不散,虚无的像是一场梦。可是伊夏希望自己不再醒来。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继续寻找夕颜。只是伊夏开始有了幻想,若是永远找不到夕颜。若是永远都找不到。

但是自己怎能这么自私。伊夏懊恼地甩甩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统统抛到脑后。

夏。我病了。伊夏在路途中,突然地接到夕颜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很严重么。伊夏担心地问。

感冒发烧。动弹不得。夏,突然很想见你。你一个人来好不。不要告诉辰。

顺着伊夏给的地址找了很久。陈旧的阁楼。落满了灰烬。藤蔓植物优雅地爬满墙壁。小鸟飞来飞去。推开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夕颜躺在床上。脸和床单一样苍白。

夏,你来看我了。夕颜看着她,笑容甜美。

夕颜,你又没好好照顾自己。伊夏摸摸她的额头。滚烫。看你,都病成这样了。

伊夏侧过身,你照顾她吧。我去买些东西。

关上门,眼泪在阳光下破碎。对不起夕颜,我还是带辰来了。也许,你更需要的,是他。

夕颜望着辰熟悉的面颊,脸上一变,你怎么来了。

夕颜,不要再躲着我好么。

我要和你在一起。

是么。夕颜轻笑着,咬着唇一字一句地说,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这样说过。

不。辰拭去她眼角的泪,永远都不会。

夏。在路途中,我经常回忆起母亲寂寞的脸。风中她白色的裙摆。人群中,她优雅的像一只绝世的鸟只。

她低下头笑着说,小夕,我过去买冰激凌,在这儿等着妈妈,一定不要走哟。

我坐在长椅上晃荡着双腿,高兴地冲她点头。小夕会乖乖的等妈妈回来的。

那时的我,还未明白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我只是欢喜地以为妈妈会笑着回来,拿着我最喜爱的香草冰激凌。

我就这么地看着她优雅地走过去。我看着她的身影从天桥上直直坠下。白裙绽放如花,似是一场飞翔。

世界突然变得好静好静。我哭着跑了过去,熙熙攘攘的人群,让瘦小的我怎么也挤不到妈妈的身边。

后来,我看到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和车轮碾过的痕迹。有大群人围了过来。我挤到妈妈身边,抱住她的头,不许别人碰到她。

妈妈。妈妈。你怎么可以不管小夕了呢。我哭喊着,人声喧哗,可是却再也没有妈妈的声音。她瞪着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替她抚下,告诉着自己,妈妈只是睡着了,一会就会醒过来的,所以我要在妈妈醒来前替她把脸擦干净。于是我哭着抱着妈妈的头,使劲的擦,使劲的擦,但那些血迹却怎么也抹不去。我突然明白,妈妈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那些血液黏在我的手指上。那时的我清楚的知道,小夕再也没人爱了。再也不需要人爱了。

夕颜。都会过去的。辰那么爱你。你要试着爱一次。

夏,他是我爱不起的人。凌氏集团。夕颜念着这几个字,自嘲的笑笑。

伊夏猜想她定又是想起了小北。夕颜。每个人都不一样。

夕颜沉默片刻。不管我做什么,夏,你是否都会原谅我。哪怕我像上次一样逃离。

会的。伊夏难过抱着夕颜,什么都不再说。夕颜,你和辰都是我最爱的人。要好好的。一直。

辰带夕颜去见他的父母。他想留住夕颜。我可以给你稳定的家。夕颜,不要再逃避我。

伊夏笑着看他们离开。

一直疼爱辰的父母,面对着夕颜时全无好意。辰的父亲把夕颜单独叫了去。辰担忧的守在外面。他全没料到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但他在心底打好主意,就算是违背父母的意愿,他也要和夕颜在一起。他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可以给夕颜一个好的将来。

夕颜是哭着跑出来的。辰拉不住她。他第一次地冲父亲大声吼道,你对夕颜做了什么。

你跟她是不会有结果的。不要再见她。

辰推开拦住他的佣人,狠狠的瞪了父亲一眼,追了出去。

夏。我又看到了小时候我用过的那架钢琴,它还和以前一样完好。

夏,我一直隐瞒了,我的全名是凌夕颜。凌辰的凌。

辰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母亲和父亲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她一直都想着要嫁给他的。

可是他对另一个平民女子一见钟情。两人还有了孩子。

凌家不承认这身份低劣的女子。母亲更是觉得自尊受挫。她是颜家的独生女。生的貌美,家世优越,受过良好教育。却为何会输给这样平凡的女子。

后来两家联合把这件事处理了。那女子和小孩,下落不明。而父亲,被迫娶了母亲。

婚后一直不合。但是因为这样的结合,凌氏集团越加强大。

后来有了我。他做过好父亲。母亲以为,这便安然。她什么都不再去理会,安心的做他的妻。

结果,当外公过世后,他接管了所有的财产。并逼着母亲与他离婚。而那女人和孩子,也被他接了回来。

他一直都只是隐忍着。所有的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母亲带着我离开。最后,她还是无法面对,自杀死亡。剩我一个人。

为何。他们爱情的陪葬品,是我。

阴差阳错地,我认识了辰。我想利用他,报复父亲。

今天看到父亲,他厉言对我说,放过辰。他是没有错的。

我也没做错过什么。夏。可是,谁来放过我。

辰打开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夕颜。

所以,你一直说我会后悔。你早就策划了所有。原来如此。他一个人大笑着,眼神冰凉若水。

夕颜背对着他,靠在伊夏怀里轻轻地抽泣。

夏。为何呢。情之一物,从来都是由不得人。可笑的我,还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我不想爱他。不想的。为何还要再找我回来。

再见了。夏。

夕颜推开伊夏,转身而去。在经过辰身边时,她绝望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对不起,辰。再见。辰冷冷的看着她,在清楚她的举动时,愣了一下,追了出去。

伊夏才恍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绝望地跟了出去。车来车往。她望着夕颜冲向马路中,她望着辰追了上去。日光之下,有什么,轻轻碎了。

那次车祸,夕颜只是轻度擦伤。而辰,替她挡过,撞伤了头部。昏迷了两天。醒来后,记忆混乱。

辰不再认得夕颜。他只记得他爱过一个叫夕颜的女子。

他望着陪着夕颜守了两天的伊夏说,你是夕颜吗。我记得你。记得曾越过千山的寻你。

不要离开我了好吗。

伊夏正要否认,被夕颜捏痛了手指。她在伊夏身边耳语。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伊夏,我明白你爱辰。说完,夕颜离开了病房。

伊夏看着夕颜拉上门。她转身对着辰微笑。是的,我是夕颜。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夏,我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这里再不属于我。

伊夏慌忙地赶到广场。暮色中,天空苍白如纸。她看见坐在中央的夕颜,正全神贯注的给怀里的白鸽喂食。

夕颜。伊夏有些难过,你又要离开了吗?留下来吧。

不。夕颜摇摇头,神情憔悴,面色苍白,笑容仍就很甜美。

夏,这里已经让我丧失了面对的勇气。夕颜手一扬,那只白鸽便展翅飞离。但是你看,我们都自由了。

我现在发觉,当母亲从天桥上跃下的时候,并不是觉得疼痛。而是,自由。

会想念我吗?

会。会很想很想。不管在哪里,我总会记得这座城市的。因为有你,有我爱的。好好照顾辰。夕颜过了安检,想笑着对伊夏挥手,泪却终是落了下来。

飞机冲上云霄,夜色灰暗,一切都像是一场告别。

错误的时间我相遇你

原来根本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原来早在两年前我就已经错过了她,原来在我返回的路口她已无法等我。

我是两年前的那个春天认识小满的。那天晚上,知道海东值班,我闲着没事就去找他玩。我和海东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一向无话不说,有了烦恼我也是第一个想到他。小满进来时,我正在和海东说想离开的事。那时候我刚刚结束了自己的第二段婚姻,迷茫而情绪低落。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逃,逃离这里熟悉的一切。对这些事情海东都非常清楚。他递了支烟给我,点上,长叹一声说,“子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是啊,说我什么好呢,我苦笑。

小满抱着一堆零食进来,嚷嚷着海东开门开门,再不开门就全掉地上了。海东刚起身,她那里已经用脚踢开门,哗啦一下将零食倒在桌子上,笑着说,我陪你值一个晚上的班。看见我,就说:“海东,这是谁呀,给我们介绍一下。”听说我是海东的老朋友,她有些不高兴了,说:“为什么这么帅的帅哥你居然藏着不让我们认识呢,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说着哗地一下又笑起来,海东看着我说,“就知道她不会真生气。”

这样心无城府的女孩子是讨人喜欢的。那一年小满26岁,真诚,直率,爱憎分明。那是她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几天后,接到小满的电话时我并不吃惊,可以说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因为那天晚上她的眼神告诉了我一切。她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的人。她说杜子川,今天海东又值班,我们陪他去值班好不好?是想婉言谢绝的,但话到嘴边却变了,说好的。于是前去。不久她又约我去爬山,说春暖花开,我们不可辜负了这大好春光。那天刚拐到山脚下,老远就听小满叫我,杜子川,杜子川。当然海东也在。爬到半山腰时,她说累,把身上的包一股脑砸我身上,说杜子川,到现在还没有请我和海东吃饭,罚你拿包。海东禁不住笑,伸了两个指头,说一下布置了两个任务,子川,可要记得请我们吃饭。于是再次见面、见面,总之总能找到理由见面。也总会叫上海东。

这一切我看在眼里,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惆怅,我想我是明白的。而同时看出来的还有海东。有一天他问我觉得小满怎么样?我假装迷糊,说什么怎么样啊,很好啊。海东就正色道,你也看出来了,她喜欢你,但你别看她能闹腾,其实她的感情很纯粹,如果你承受不起就不要招惹她。

海东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是的,小满,那么单纯美好的一个女孩子,她的心正在一点点向我敞开。对小满我是喜欢的,喜欢她连名带姓叫我的样子,杜子川,杜子川,响亮而开心。记得有一次,她说怎么像是叫一个小学同学?又转过头看我,杜子川,你说我们是不是小学同学?看她那个样子,我忍不住去弹她的脑门。喜欢她讲笑话,总是还没讲完自己倒先笑得捂着肚子说笑死了笑死了。开朗明快的小满,善良单纯的小满,她等的人不该是我,我不该耽误她的大好前程。

我想真的是到了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我更知道自己之所以还呆在这里,那是因为小满。我无法否认,她的笑容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渴望离去的心。而现在无论如何我也只能对她说再见了。

我约她出来,那也是我第一次主动约她。她从马路对面向我跑过来,一见我就说为什么会约我呢,杜子川,为什么呢?我忽然有点不忍,我拉起她的手,说不为什么,今天就是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我不住地给她夹菜,不停地说多吃点。小满就说你说一句难听的行不行,你这样让我心里发虚。我该怎么办呢,老天,继续骗她我于心何忍?但小满阻止了我,说我有话对你讲,先让我说好不好?她掏出手机,一字一字打上去,然后发到我手机上。我打开手机时看到的是这样一行字:杜子川,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消息,但此时此刻对我来说却是多么沉重。我说小满,你听我说,我有太多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其实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比你想像得要复杂得多。我艰难地说着,我已经历太多,我刚刚结束第二段婚姻,我对婚姻要求并不高,只是我不知道为何婚姻总是在与我开玩笑。第一次走出围城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没事的,不用放在心上,人这一生错一次没什么。是的,那时候我还有机会。第一段婚姻结束半年后,我再次踏入围城。虽然我用心呵护那段婚姻,我以为这一次定是长长远远的,但是没想到比第一段还要短命。我现在不敢再想什么婚姻,我害怕了,我要离开这里,离开所有熟悉的视线,无所谓去哪里。还没等我艰难地说完,小满就哭了,但她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我,她说杜子川,原来你受了那么多的苦。看着她哭,我心里难受得很,她还是个孩子,她不该承受这些。

我决定离开,趁着一切还没有开始,就让这一切结束吧。第二天小满却找到我,她似乎已预料到我要逃掉一样,她堵我在家门口,她说杜子川,我喜欢轰轰烈烈的爱情,我愿意为爱情牺牲自己的一切。我就知道她并不能真正理解我。她有她的想法,她的想法是简单的,过去了就过去了。她永远不明白,经历是痛苦的,是永远没有人可以分担的。

有一天我喝了酒,她打来电话时,我就关了机。第二天我刚开机,她的电话就来了,她着急地说杜子川,你怎么了,你让我好担心。我嘴上说不用担心,但是心里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失败的婚姻,是的,她让我害怕,我害怕小满这种热情,我怕她对我的那种刻骨的思念,好像以前那种感觉一下子都回来了,我害怕极了,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使我退缩。

但对小满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就算是痛,那也是因为爱情。我不知道如何对她说自己的感受,我们完全是两种人,或者说因为经历的不同使我们的心已是天壤之别,只是这一切小满不懂,她好像还有点英雄主义,认为这是考验爱情的时候到了。她总是说,没事的,我会和你站在一起。我无奈,她怎么能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我要的是一份平平静静的生活。是的,爱情对我来说已是另外一回事。我渴望爱情,可我更害怕爱情。我知道小满没有错,也许错的只是命运。

我没想到小满为了阻止我的离去,她很快就公开了我们的关系,虽然我们到那个时候也只不过是牵了一下手而已。她堵了自己的退路,也堵了我的。她对我说,杜子川,请你不要离开我。但是她不知道背水一战的结果有时候只能是加速死亡。她的朋友都加入到反对我们的行列,问她为什么要找有这种复杂经历的男人?如果说这些我还可以顶住的话,那么来自她父母的压力我很快就受不了了。我们因此开始吵架,我责怪她为什么这么任性,一点后果也不想。小满就低着头,说大不了和家人断绝关系。我说不行,绝对不行。其实我并不怕她家人对我的挑剔,也不是不敢承担责任,只是一切都不是时候,我告诉她,我累了。

我开始躲小满,这是我唯一能想的办法。我找各种理由不和她见面,我不想再犹豫下去了,我不想伤害她,小满应该有自己的未来,当然我也为了我自己,我们的世界也许永远无法交集。我只有和她彻底了断。

小满找不到我,就打我电话。我说我们不合适,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她一次次打来,我一次次不接,她再打来,她说杜子川,这是为什么呀,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就说不合适。有一天,当她再打来时,我快速地对她说,我们结束了,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她说杜子川,你听我说。她却什么也没说,我听到她哭了。听她一哭,我似乎终于找到了某种借口,我狠狠地说,我不愿听你哭,你也不要再骚扰我了。

我想那是我今生说过的最狠最绝情的话,竟然是对小满说的。那个时候我就是想伤害她,好像只有伤害她才能减轻我的痛苦。我知道这一切不该让小满来承担。

那天我收到小满的短信,她说杜子川,你竟然如此绝情,我恨你。她到底是个不懂得隐藏自己的真性情的女孩子。

几乎是以逃跑的速度离开,我去了青岛,一座有海的城市。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在那里,我遇到丽,一个少言寡语而精明能干的女人,一个人经营着一家不大的饭店。至于后来我们为什么会同居,连我自己都搞不懂。她始终也没有问过我是不是爱她,当然我也没有问过她。爱对我们来说早已不再重要,也许我们只是寂寞罢了。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丽在想些什么,但是这样也好,那时候我想要的就是安静,好像只有那样才能长久下去。是的,我不想再折腾了。那时候我出门去,丽也从来不打电话给我,她让我觉得自由,我要的就是这种平淡的生活。

但是我不知道这种女人才是最可怕的,她一定不会说,但她却一定会做。就在几个月后她对我提出分手,因为她的前男友回来了。原来我只是她一时的替补。这样不动声色的女人真是可怕。

和丽分开以后,我并没有感到痛苦。一个不值得爱的人自然也就不值得恨。只是我有些麻木,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会这样安排。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看清了自己,我有些后悔和丽这段几乎可笑的关系。

小满。不是没想过小满,事实上她从来都不曾离开过。每一个午夜梦回,她的样子她的笑容她那一声声“杜子川、杜子川”就像飘散不了的一缕烟萦绕在我的心头。我知道自己是想念她的,疯狂地想。但是我又不敢想,我始终都无法回答自己,为什么和小满之间一直像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而现在没来由地又多了丽这一段之后,我不敢想像……有时候我对自己说,这辈子尝试着忘了她吧。

冬天的一天,在超市的图书专柜那里,我忽然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屏声敛气悄悄走到她身后,我轻轻叫她的名字,小满,是小满吗?她慢慢回过头来,她看了看我,然后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我赶紧将她拉到货架后面,说不哭不哭,她一听哭得反而更厉害了,最后干脆趴在我的肩头哭,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好久好久她都无法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忽然想起看过的一个韩国电影,他和她分手,后来他因为车祸失忆了。两人再见面时,她一下就哭了,他很奇怪,问别人为什么她一见我就哭呢?我终于明白,自己对小满的伤害和她对我的爱原来是如此之深。

我带小满去吃饭,两年不见,她28岁了吧,但是她看上去仍和两年前没什么两样,依然有些孩子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而她也始终不说话。她低着头吃饭,我将剥好的鱼放到她的盘子里,她用筷子夹起来,却没有吃,我看到她的眼泪流下来。但她还是不说话。直到吃完我结账回来,我们一同走出饭店时,她才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那就是她来青岛是出差。而我要听的不是这些,是的,我伤害了她,但我无法欺骗自己,我心里仍有隐隐的期待。我送她去火车站,买票,陪她等车。我多么希望时间能慢下来,但直到上车,她依然沉默。我再也顾不得许多,我说小满,有一句话我好想问你,你是否能原谅我?

小满走后半小时,我收到她的短信,杜子川,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爱了,就不会怪。只是我们没有机会了,因为我已是他人妇。这个不知如何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女孩,这一次,她隐藏了自己。

我站在大街上,久久地看着手机屏幕。我忍不住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原来根本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原来早在两年前我就已经错过了她,原来在我返回的路口她已无法等我。是我的错误,还是因为我们在错误的时间相识?我终于明白,小满是最适合我的,因为她是那么爱我,但是我却将她推给了别人。此时,即便我将这一切推脱给命运,终究不能止痛。

要把自己当块宝

有些美人老去也并不让人唏嘘,比如李嘉欣。几年前网上有一个男人说,李嘉欣凭美貌还能混几年啊?语调是酸的。我想男人们大概觉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绝技要耍也该由男人来啊,女人这样子算什么?

可是现在,三十九岁的李嘉欣依然艳光四射。她好像不会老,还是那么漂亮,就是觉得她漂亮,觉得她不用负担什么内涵底蕴之类的东西,只要漂亮就行了。

她并不介意别人说她是花瓶,也不想着要向演技派发展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更语出惊人地说:“花瓶也有各式各样的,有可待挖掘的特色,有被收藏的价值。”其实是底气十足的自信以及旁若无人的张扬。

或者说,李嘉欣是女明星里的奇迹。三十八岁嫁入豪门还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她居然扬言要找“代孕妈妈”。夫家赶她回去思过,她便穿着火辣地招摇逛街,一丝悔改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把结婚戒指取下示威。许多女明星嫁入豪门后就一直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看尽夫家脸色,更会急着生个孩子来巩固和提升地位。可是李嘉欣完全不理这一套。

她的内心是强大的,绝不做个怨妇或者反射男人一点点光的女人。她的目光从不会只为一个男人停留,从倪震、刘銮雄、覃辉到庞维仁,无论这个男人多么优秀,只要不高兴,她都会转身就走。媒体报道她于大庭广众之下大骂老公许晋亨,她从来都是这样,什么时候变过?那还是遥远的1993年,就传她对亿万身家黑白两道通吃的刘銮雄爆粗口。她是真的享受情爱,并不单是当做攀附,所以不用小心翼翼。即使已经年近不惑又如何,她相信前面有更好的。

王菲有首歌叫《不爱我的我不爱》,用来形容李嘉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我想她在岁月里能把美丽保持得这样完好,和她在感情上的平稳心境有很大关系吧。在感情里煎熬沉浮是最摧残一个女子容颜的。

有个传闻很有意思,说有一次她搭飞机时,有个外国女人对她出言不逊,她一点也不柔弱,即刻大声用流利的英文连珠炮爆粗,令整个头等舱为之侧目。每次想到这样的场景,都忍不住发笑。什么名誉,什么形象,什么瞻前顾后左思右想的顾虑,她从来不理,就是不能受欺负和委屈,她的人生就是这样痛快。

在女人依旧是感情上的弱势群体的今天,李嘉欣的某些方面具有积极意义,我们要向她这面旗帜看齐,学她把自己当作一块宝全身心保护好自己,学她没有拽着男人的衣角哀哀挽留把患得患失都留给男人,学她永远坚信失去一棵树没什么大不了的,前面的一大片森林里还能拣不到更好的?

末末离不起婚

这世上,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话似乎家喻户晓了,可是,离婚呢,也是这个理儿?离婚的理由是相似的,不离婚的道理却不尽相同。

末末为什么不离婚呢?末末自己也纳闷。末末的妈妈和妹妹都说,他再提跟你离婚,你就跟他离,好像你怕离婚咋的?一个男人家,动不动离婚离婚的。末末呆呆想一回,可能自己真是怕离婚的,所以丈夫才总是这样要挟。真要离婚咋办呢?末末果然是个离不起婚的女人。

道理在哪呢?末末默默地想起了达·芬奇那幅名画,当然是一般的印刷品而已,初恋男友送给她的,当年挂在大学寝室的床头。一次清理卫生,“蒙娜丽莎”掉在地上,碎成屑屑,末末的男友千辛万苦把这千疮百孔的纸屑粘起来。却也迷人,却也完整。男友说,可是不能再掉下来了,不然,就彻底玩完,烂纸一堆了。末末此时,又想起那幅画,想起男友和初恋,她曾经把他当成今生今世的“唯一”。

谈不上谁辜负谁,当年男友前程似锦,而末末并没有如他们所计划的那样,考去那座城市读研究生,末末被分配回自己生长的小城,做储蓄所出纳员。

没有人能把两个相爱的人分开,除非他们自己愿意。末末和初恋男友分开了。末末知道自己的心已是那“蒙娜丽莎”,微笑泻了一地,碎碎碎,无形无影的痛,如同裂帛,訇然瘫萎。

末末不再有意识地活着,她认为她活着的意义,在于,挣下工资,反哺父母,养育年幼的弟妹,不负父母当年卖血为她缴学费。

末末的一位学文学的高中同学说,末末是传奇爱情的女主角,她要是一辈子不结婚,是完美的一曲爱情绝唱。然而不结婚在小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末末做得到不呼吸那里的空气,那也就不能担当起挣工资的工具了。

于是,末末走进了空壳似的婚姻。她嫁了父母去相亲定下的一个男子,男子也是被人甩过的,但是务实,不像末末的心,飘着,总飘在失真的地方。

男子本分,也好。末末的人生,如同那达·芬奇的画,拼凑起来了看着还算有个模样。只要认了,嫁个卖红薯的,末末也会认真地过。他们有了女儿,末末挚爱小女儿。从前她自己坐汽车,遇到路上险况,她心里会想,“撞死就好了,自己解脱,还可以补偿家人一笔钱”。可是,有了女儿之后,末末最担心的就是,车行要安全啊,她甚至于会带着女儿等上半晌,选择自己认为车技好的师傅才去乘。末末爱女儿,自然希望女儿的父亲好,可是,丈夫嗜酒,胃出血还住过几回医院,所以,末末会计较他,不要喝酒。

每如此,丈夫就会说,离婚,末末也大声说离婚。可是一动真格,末末就想自己活着,不为自己,为女儿,为家人。她不离婚,她怕离婚。她已是那重粘齐整的“微笑”名画,不成形的,再落地上,就玩完了。弟妹已大,已有收入,都可赡养父母。唯有女儿,令末末不忍。那拼起来的碎纸屑,再分离一下,烂纸一堆。“蒙娜丽莎的微笑”已碎,她不忍,女儿的微笑再成屑。

末末不离婚,丈夫喊得更响了,次数也多了。末末的心,一层凉,一层凉。她对女儿微笑着说,快长大,快长大……

是不是,女儿长大了,末末,就可以为自己了,活,或者,其它选择。

女人,不可自我缴械

这是我朋友小说里的一个细节:男人和女人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每次,他们去散步,女的总在前面跑,骄傲地蹦跳着在前,男的则尾随其后;有时,女的跑得太快,男的就在后面喊,但是,女的并不搭理他。那时,女的是自主的,骄傲的,自在的,并不依附于男人。

后来,他们结婚了,再出来散步——还是让我引用原话吧:“女的紧紧地挽着男人的胳膊,脸巴巴地朝向他,嘴唇上下翻动,男的一只手无奈地动弹不得,另一只,闲闲插在兜里,目光直视前方,捎带点不耐烦的沉默是金的表情。”我很为朋友捕捉的这个细节叫好,因为这个细节正好说明了,女人在结婚前后,她自身的一个变化。

比如,在《围城》里,孙柔嘉刚开始还是很坚强的:在去三闾大学的路上,她什么苦都能吃——吃的饭脏又差,住的地方都有虱子,但是,她并没叫苦;而且,路上似乎还受了一点疼痛,但,她一点怨言都没有。不仅如此,她还做过两次壮举,一次是,当几个人被没钱困得要疯的时候,高松年汇来的钱又因为缺少证件和公章在银行取不出,孙柔嘉便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去找一个当地教育局的女人,在这个女人的帮助下给开了个证明,才算取了钱解围。

还有一次,他们投宿一家小旅馆,因为房间不够,李梅亭等人又不肯屈就,孙柔嘉便主动说,自己可以在方鸿渐和赵辛楣房间里打地铺。彼时,孙柔嘉的那种大义凛然顾全大局全然不顾小我的精神,那种干练,那种没有女性矜持和忸怩的性格,还是很让人佩服的。

但是,结婚后呢?她完全变了。先是对方鸿渐的态度变了,变得斤斤计较,变得小心眼,变得容易发怒,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她有了依靠,便不想再伪装坚强,只想让方鸿渐照顾自己了。只可惜,方鸿渐的肩膀不够宽阔,所以,她想靠也没得靠。

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女人在婚前是舒婷《致橡树》里的木棉,可以作为树的形象与橡树站到一起,但是,结婚后,女人却变成了爬山虎,变成了藤萝,必须依附在其他的物体上才可以攀缘生长,这便缺少了一些独立性。

事实上,对许多女人来说,这再正常不过,因为,在她们眼里——或者心里,结婚就是要找一个依靠,要不然,为什么结婚呢?而一旦有了依靠,当然要靠了——不靠白不靠,所以也可以理解。但是,我依然要提醒女人,男人偶尔靠一下还是可以的,但不能因为有了男人的依靠,就完全放弃了自己的自主性和独立性,如果真放弃了,那就好比一场战役还没打,你就主动缴械。女人的婚后丧失自主与独立,也无异于一场自动的投降!

女人之根

香儿外面忙完了活,进到屋里。香儿看见堂前有几个生人围着张桌子坐,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村里的媒婆也来了。两片薄嘴唇翻进翻出就有瓜子壳象雪花飞落到她脚下,那几个人见香儿进来就扭过头眼光在香儿身的上上下下搜索。香儿的脸就红起来,香儿的脖子也红起来啦。香儿想退出去,这时候香儿的奶奶抓住香儿的手拉她到房间里。奶奶说:“香儿,有人来说亲啦。”香儿不响。奶奶说:“香儿,那人可是个乡干部呢。”香儿咬了嘴唇,还是不说一句话。奶奶叹了一口气,长长的。奶奶说:“命哩命哩,奶奶知道你跟丑丑相好,可是算命先生说你们不能配,命里相克。”香儿哇啦一声哭起来。

香儿和奶奶围着火炉坐,火炉里的干柴辟里啪啦响,升起的火苗映着香儿的脸,楚楚动人。奶奶呆呆地看香儿,把只枯干的手抚摸香儿的脸。“香儿。”奶奶叫了一声,欲言又止。香儿看出奶奶有话要说,香儿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她说奶奶有话你就说吧,奶奶摇摇头,奶奶的嘴里咕噜噜在响,香儿终于听出奶奶在唱,奶奶几乎天天都要给香儿唱她儿时的歌谣,可是今天却哑了,呆呆地看着香儿。香儿被看得不好意思,香儿想奶奶今天怎么啦。奶奶朝香儿苦笑了一下,对香儿说:“睡吧睡吧。”自个起了身,白墙上黑黑笨笨的长影子一晃一晃。

那个晚上,香儿朦胧中见一黑影掀掉被子狠狠地朝她身上压去,一双手乱抓乱摸。香儿大叫:“奶奶奶奶奶奶。”脚头却不见奶奶的踪影。

香儿倚在门边痴痴呆呆。

她的头发刺丛一样乱乱的,脸苍白苍白没有一点血色。香儿的眼睛黯黯然,没有往日的光彩,眼圈四周一片浮肿。经过一夜,香儿仿佛瘦了很多。

“香儿香儿。”

奶奶在里屋喊着香儿,奶奶的声音款款的颤颤的。香儿不应,香儿的眼光定定地看外面的雨。香儿的脑里全是纷乱芜杂的雨。外面嗒嗒嗒落好大的雨,雨水快要滴穿香儿的心了。

“香儿香儿。”

奶奶叹了一口气,长长的。奶奶说:“香儿,别在心里记恨奶奶哩,奶奶也是为了你好,这都是命中注定的,随了命吧……”

香儿的手指抠进门框,指缝里盈出了血,香儿的泪水如雨在脸上肆流。

香儿的屋里头一次这么热闹。大人们粗着喉咙招呼这招呼那,小孩子拖着长鼻涕屋里屋外大人堆里窜。村里的狗儿都集中在这里,桌底下抢肉骨头吃。染红的花生壳啊糖纸啊丢了一地。

香儿要出嫁了。奶奶没香儿作伴了。夏日里不会有香儿拿把蒲扇替奶奶赶蚊子,冬日里不会有香儿软软的暖暖的脚丫子焐脚。

奶奶不再唱儿时的歌了,一个人清荡荡在园子里坐着,日子总是很艰难从奶奶的皱纹里退去。

油菜花开的时候,香儿忽然回到奶奶身边。

奶奶又惊又喜。奶奶说:“香儿你把奶奶的眼睛盼瞎了。奶奶昨夜里做梦,梦你上山采猪草,掉到一个黑咕隆咚的洞里,你怎么也爬不上来,你就喊我奶奶奶奶……”

这时候,在汪家镇的一个酒店里,干部满嘴喷酒气,拍着桌子狗样叫:“香儿,他妈的臭婊子,跟她干了快一年了,肚子里还是瘪瘪的。他妈的臭婊子,她逃了,我巴不得呢。”

奶奶说:“香儿,那边人对你好不?”

香儿听奶奶这样问,就把头埋到奶奶的怀里,叫一声奶奶,眼泪刷刷流下来。奶奶拉起香儿的手,香儿原先嫩嫩的手变粗糙了,手上竟有竹鞭抽打的伤痕。

奶奶拉着香儿的手抖个不停。

夜里,香儿睡在奶奶的身边。香儿睡不着,奶奶睡不着。奶奶叹了一口气。长长的。奶奶说香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呐。香儿翻了个身。奶奶说:“老早老早时候,外村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嫁到我们村里。这个女子上了结婚轿子还不知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又哭又闹,喊哑了喉咙,可是有什么用呢,那个男人牛大的力气压在她身上,不顺心时还抡起巴掌就打,这个女子受不了苦,偷偷跑回家与旧情人相会。有一日事情露了,被一顿毒打……”

香儿脸上挂着泪。

奶奶脸上挂着泪。

奶奶望香儿一眼。奶奶说:“香儿,认了命吧,这都是命中安排的,啥福气就嫁啥男人,命有什么办法呢?忍一忍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五天后香儿回了婆家。

香儿在自家床头吊了个从灯笼上剪下的一块丝绸。这是奶奶教的,据说这样就能怀上孩子。过了几个月,香儿的肚子果然微微凸起。香儿见酸就吃。干部脸上有了笑容,常常从镇上给香儿买些奶粉猪蹄之类。

只有香儿心里清楚肚里的种是谁的。

香儿要回家的前一个晚上,她常常要从心里涌起阵阵莫名的冲动。终于香儿敲开了光棍汉丑丑的门。她象只猫儿钻进丑丑的被窝。那晚上丑丑的破木床吱咯啦吱咯啦快活地叫。香儿想起小时候丑丑牵着她的手去看大人们踩水车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日子一天天过去,香儿隆起的大肚子消失了,香儿抱起一个胖小子。

再过一些日子,香儿奶奶去世了。

“香儿,要好好跟那个男人过日子。”奶奶说。那声音断断续续从遥远遥远的地方传来。苍老,艰辛。香儿望见窗外的田野,一垄垄的油菜花疯长着。

村里的几个老人议论起香儿奶奶的身世,香儿听了就呆住了。

原来奶奶那晚给香儿讲的故事就是奶奶自己的身世。

香儿不再去找丑丑。

丑丑有一日找到香儿的门上,被香儿一把泪水赶走了。那个时候香儿的丈夫出差去了县城。

后来丑丑跟一个寡妇结了婚。

香儿就全心全意跟丈夫过日子了。

香儿有一回做梦,梦见儿子长高长大了,香儿忙着为儿子相亲,张罗婚事,香儿还特地赶到镇上请来个算命先生呢……

寂寞午夜

有一种针叫做竹针,它不可能一下刺入,只能慢慢地揉刺进去,然而它给心的痛却是麻麻的,长久的,可愈来愈厉的!直到有一天……痛彻心扉。

离开电视台,和那几位编导告别时,我的脸上仍旧保持着我最常见的温婉的却又是极为做作的笑容。但我的心已在逐渐膨胀,把我的腹腔扩得满满地,奸像我五脏六腑中只剩下这颗心,而它竟是坏死在里面的。

我拦了出租车,告诉司机住址。

司机竟然笑着说不到一公里呀。

我不再微笑,拿出最普遍的刁钻女孩的样儿——脸部的肌肉下垂,大而亮的眼睛眯起斜视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嘴角和眼角的延长线几乎平行。我刻薄地说多事!

司机愣了片刻又恢复了笑容,那笑中有一些诡异,似乎他已明白眼前的女子的冷面冷语不过是一种可怜的死撑。在这个都市里,在他每天载的乘客中,这样的女子他见得多了。她们有体面的职业,有姣好的面容,有自以为是的胆识,更有着脆弱的心。

所以,他不会与我计较,会原谅我的无礼。

我扑哧地笑了,恢复了我的友善说谢谢!

我关了车门,只身走进暮色中时,听到司机的喊声找你的纸币上,有我给每个有缘坐我车的人的祝福。

我赶忙就近凑到路灯下,那张有些残旧的五元纸币上有一行小字——快乐每一天。

我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纸币的一角,挥动着。我说同样的祝福给你,不过往人民币上写字可是违法的,但法也容情。

我呵呵!

司机已启动车子,他最后的话语与车子启动的嗡嗡声混杂,但我仍听清了。

他说——你是个奇妙的女子!

我是个奇妙的女子吗?

我眨眼——

我叹息——

因为纵是千千万万的男人惊异好奇并喜爱着我的奇妙!但文不喜欢,抑或说他根本就从来不以为。我常想大约在他眼里我就是最平常而又平凡的人儿,甚至比不上庸脂俗粉。庸脂俗粉必定还会有她的绚丽多彩。而平常又平凡的我不过是这秋意渐浓时偶尔被风吹落的并未完全枯萎的叶儿,在落地之后便不会再有生长的可能。

揸蒌是我的必然。

我在淡淡的月光下笑。

我想念着文,想念着那个无法洞察我的奇妙的男人。

推开房门,我抑了片刻。其实一切与往日无常,我的小屋仍旧有一股潮潮的湿湿的却暖暖的味道,仍旧是我早上仓促而去时的稍显零乱的杂杂。

放下书包,踢掉鞋子,打开音响,我不开灯!

我在黑暗中听着歌,我可以这样一张一张地听下去,不吃不喝,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我活着,我甚至以为自己可以不呼吸!

我就是这样孤独地生活着,于是我创造想念,于是我渴求着推开门的刹那出现不同的景象,我与我想念的人儿可以懒懒地相拥着!

然而我想念的人儿是谁?

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想念文的权利。

我们只有片刻的熟悉,那份熟悉不是以沉淀为感情,于是我们疏离后他定然不会知道那片刻的熟悉是怎样地占据了我整个心房。

这样想着,我“嘿嘿”地笑了两声。

打开灯!

桌上的小闹钟告诉我——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飞逝了两个多钟头。

此时已近凌晨。

然而我的大脑仍清醒异常。

我已经习惯了失眠,习惯了在深夜中睁着眼望着我眼前的那片天。虽然我知道那不过是普通的房顶,但我异想着它上面缀满了能发光的纸鹤。那光亮不醒目不刺眼,却柔和地能温润我的眼睛,我的面庞,我的身体,我的心!

让黑暗中的我呈现出完美的妖娆,幻想着自己的身体可以在平静中通向天堂。

如果有天堂,如果在天堂能够与文再重缝,我愿用一切换取。只是我知道文是不屑于此的。

文不会在乎天堂或地狱,不会在乎与我的重缝,文在乎的只是他自己。

我不快乐!

我冲着我眼前幻化出的那些有亮光的纸鹤们说。

我告诉它们晚上在电视台,那个长着一张长马脸,眼神阴阴的高个子的导演故弄玄虚的话。

他说——从你的眼睛可以知道,你是个将要把感情走偏的女子。因为你输不起,你也从未输过,所以你一旦输了就会沉沦。

他像个预言家似地轻轻松松地剖析着我。我好像在众人面前被他用一杯清水泼洒在脸上,我淡淡的妆容被水冲花,我三十岁的面容已经不起不加修饰的推敲。

但我倔强,我决心不帮那个电视节目写稿。

我不是演员,可我会掩饰。

我说我不会沉沦,我只把沉沦留给男人。

但我明镜似的知道,不爱我的男人又怎会因我而沉沦,而我不爱的男人他们的沉沦又与我何干?

报应!

我轻声说!

文的出现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是报应!

我想到肖,肖是我的前夫。我们恋爱了两年,共同生活了四年。可我从未对他说过爱,无论肖怎么哄骗,怎么哀求,怎么怒视。那个字像是溺死在我心中的一只蝴蝶,它没了翅膀,飞不出我的唇。我想那一刻的我比任何一个可以随口漫骂的泼妇更容易激起男人动粗的念头。但肖从没对我动过粗。他只是绝望地靠在那,眼里是死一样的萧色,仍如秋夜时寒冷的星。

好友彤说你对你不爱的男人冷绝得让人心疼,那时的你不再是至善至美的女子,你是个可怜但不可怕的小女巫。

是的!你并不可怕,因为你不会主动地去伤害。但你可怜,你无意中的伤害不似利刃,但似竹针,你穿透别人心房的时候竟浑然不知。

肖是被我用竹针一点一点地刺进身心的。

他说世界上没有比得不到一直深爱的的人的一个温暖的眼神更令人苦痛的了!

我想到文的眼神——

第一次注视文的眼睛是在他的车内,听着梁朝伟的《你是如此的难以忘记》,我偷望他。他的眼神!天啊!他的眼神与音乐的竟境融合,他的眼神透出孤独地可以把夜浸没得更加死寂的色彩,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颜色,或许可以称为是迷蒙的黑。但绝对是会让爱他的女人溺死在里的!

我常冲动地想对文说我愿意,我愿意为你而死呀!

于是我把自己的身体放入他的怀中。

我说我很虚弱,我需要你的怀抱。

我在两个多月前的夏天的傍晚与文相遇。

我游走在街上的时候,被闷热的天气折磨得快无法呼吸了!

我轻倚在文的车边时换来的是一句关切。

你还好吧?

文的声音亲切地可以立刻拉近你和他的距离。

而我仍然有些胆怯。

一年的单身生活让我对男人产生了恐惧。他们微笑着帮助你时必定是有企图的,如果你相信了笑容,那么很可能就要哭泣了。况且我是不了解男人的女人,我六年只与肖一个男人独处过,而肖在面对我时释放的又是他最单纯的一面。曾经如此简单的生活已让我变成一个无知的小女人,难怪那时肖对彤说我也不是不想离婚,但离婚后梅将如何生活,谁照顾她谁保护她。肖对我说你是个一点生活能力都没有的女人,不会洗衣不会做饭不会擦地甚至不知道换季了变天时要及时增减衣服。这让我如何放心?我说肖,这些你真的不必担心!其实我一直都会的!只是你处处都做到了想到了便以为我做不到想不到而已。但无论如何我都感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肖忍住了眼中的泪。或许他一直都不明白我为什么就是不爱他,就如同我一直都不明白文为什么就是不爱我一样。

人是很贱的动物!

但我对肖没有欺骗!我是透明的真实的,我从不骗人。

我与肖恋爱,结婚都清楚地告诉他仅仅因为感动。

而文昵?我始终不敢相信更不愿承认文是骗我的。我宁愿把所有的不好加在自己的身上。

我常常对彤说是我的爱逼走了文。

彤会替我点燃一支烟!她说你现实些,现实未必如你的想象!

我光滑而浓密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我僵硬的半边脸。

我一口一口不停地吸着烟!

我原是不吸烟的。

我看到女人抽烟,即使再优雅也会不耻。

抽烟的女人会让我想起旧上海滩的风尘女人,即使高级如陈白露也必是男人的玩偶,而我喜欢的人物——子君也好,清秋也罢都是洁净纯美的形象。即使她们不快乐,即使子君因不快乐而死!

我在补习班给学生们讲《伤逝》,讲到子君的死。我说她其实是因为怎么都不快乐才死去的!因为不快乐是一种可以致死的病。学生中大约是没有真正喜欢文学的,他们好像不大明白,除了满脸的疑惑还是疑惑。我只好释放一脸灿烂的笑容,因为即使我不快乐,即使我不快乐地就要死去,而面对他们,我必须选择笑容……

灰色轨迹

二十岁是一个女孩子最美丽的年华。这时的她心地最善良,她有点成熟,又有点孩子气。男孩子二十岁是他最暗淡的日子。这时的他什么都没有,不能独立又不想依赖,挣扎着彷徨着寻找自己的位置。所以,如果一个男孩子在他二十岁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年纪相当的女孩子,那一定要珍惜她。因为,正是这个女孩子用自己最美丽的年华陪他走过了最暗淡的日子!

我哭了,没有眼泪的那种,一个人,一个人的灰色轨迹!

没有人知道怎么会这样,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是我们的青春。

今天,我二十岁生日。当我坐上公巴时,书包里还放着上午上课的课本。风夹着阳光贴着窗户拍打,我闭上眼睛,懒洋洋靠在车座上,两只耳朵被耳机塞得满满,不再看了,不再听了,也不再说了。MP4一遍又一遍播放着这首灰色轨迹。

根本不在乎哪一站,不在乎下与不下;只要耳边的歌声响着,一切就只会让我漠视。恍惚的我,悲愤的我,那一个不顾一切的我,在家驹的灰色轨迹里瘫痪的我,化成了这永垂不朽的乐章里的一个音符,随时间流逝,到海枯石烂。

为什么上车,为什么离开,为什么逃避,我只是一天,就一天不做那个我。

上车的时候,我随口向售票的小姐说了声到小西门。我可以漠视一切,甚至我自己,但我却无法漠视她善意的微笑与关注。那为什么是小西门呢,而不是什么别的站。是好久好久以前,听一个女孩子说起的,要去蝴蝶谷就从小西门站下。蝴蝶谷是个很漂亮,很自然,很安静的山谷,有很多很多的花和蝴蝶。小西门站,在一个人的记忆里,是个很浪漫很美好的站。

似乎忘了在我的小西门站,我要下车——呆在车上不下这样一天也无所谓。然而,那可人的微笑看着我,告诉到了,小西门站到了。

去哪里,走南,还是走北?这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在小西门站下,我更不知道哪里是蝴蝶谷,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去那里。

今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岁的生日!满街明媚的阳光,人们的脸皱了,像一张蜡画;吵着些吧,那才是你们的生气。天蓝如玉,风凉如氺,告诉世界这是个画样的春天了: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从一根粗树枝到一条细树枝;都剥出了芽儿,成千上亿,星星点点,像那看的一瞬间爆了出来似的。是春天了,是春天了,我张开双手,伸开双臂,旋转,旋转……

手机早关了,彻底摆脱了一切,一切的我,我的一切。有时候,为了一种情绪,愿意抛下熟悉,背负一身的苦困,后悔与唏嘘!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浪游,天涯海角,天荒地老。

我说过蝴蝶谷,也说过一个女孩子;但我在人群中盲走,并没有哪里会是蝴蝶谷的感觉。如果,真要去一个地方,就去蝴蝶谷。摩的司机,很识相得朝我开了过来。

“小弟,去哪里玩呢?”

“去蝴蝶谷多少钱?”

“蝴蝶谷可远了,我骑过去至少要二个多小时,算你三十块钱吧。”

骗我是小孩子吗,蝴蝶谷离小西门还有那么远。我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小弟,我没骗你,是有这么远;我还只能把你送到山路边,下车还有一段十几分钟的山路。要不,去别的地方玩也行啊,那边的梵天寺,或者影视城,五块钱包送你到。”

我对梵天寺或者影视城都不感兴趣,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地方来完成这一次旅游的目的,我只想选择蝴蝶谷。或者让我无目地漫走。

“你不是说过到了小西门就可以去蝴蝶谷吗,怎么还那么远?”我冷冷得问电话那头的她。

“小嘉,是你,你在哪里,你在小西门了?今天还有课啊!”电话那头是那么熟悉惶急的声音。

“你不要管我,你只说是不是!你又骗了我?”

“没有骗你啊,是要在下西门下车后,还要雇车大概一两个小时就到了,还很远咧!”

她沉默了,“你要去蝴蝶谷!”

我挂了电话,嗯都没有嗯一声。

蝴蝶谷,还很远……

也许,这只是一场淘气的游戏,一场被绑的游戏。

沿着大街走,如今是确无目的,钻过一个绿荫又一个绿荫;遇过一个又一个性感的妙龄女孩。或许,我应该就此回去,我已经听到了下一站小西门的声音。

今天,我的生日;她爱我,她不爱我……我被这样的念头纠缠着。

我又关机了,不是的话,会要被她的来短信声吵死。彻底完了,我们彻底完了;没有什么可以拯救,也没有谁说过要去拯救。继续走,我钻进路边的小巷,如果可以,就让我一天迷在这个巷子里。老人,小孩,用他们纯净的目光审视我——一个背着书包,无所事事的青年。在他们的审视里,我徨仿无助,故意去塞已经塞得很满很稳的耳机。这一刻,想的不再是迷失,只想赶快跑出来,跑得越远越好。我的无所适从只会亵渎一个沉寂中的老人。这比唐突了佳人还恐怖!

梵天寺的烟香味把我熏晕了,我急急得走了出来。

到底也还是到了影视城,买票进去的时候,我见识了整个城的冷清。这是一只能吞下任何东西的怪兽,张牙舞爪得诱惑你。就这样进了这里,一个不从想过要来的地方,一个大得冷淡的地方。

仿佛是一只蚂蚁,被丢进了一个纸盒子里,哪里都不是出去。

她是谁,那个穿黑裙的女孩;她的头发在我感到一丝一丝的温馨;她也一个人吗?她在我面前一闪而过,又钻入了这个纸盒子的另一个地方。一个纸盒子里,有两只蚂蚁,是同样两只吗?

长城,宫殿在这里,都成了道具,还有那一条长长迂回的走廊和那些无辜的壁画。烽火台成了游戏……冷清的游乐场,好像在委屈得承受着别人的嘲笑;流瀑的清澈的声音在时间里游走。

在杂技师表演的广场,我又遇见了她。她坐在观众台,笑得很开心,也笑得很美丽。

“嘿,你也是一个人来玩的吗?”我取下耳机问。

“是的,你也一个人?”

“嗯!”

我们坐在一起欣赏杂技,是为数不多的观众中的两个观众。杂技师,怎么称得上师呢。他们也是和我一样年纪的青年,却已经为自己的生活独立了。他们也曾经有过别的什么梦想么,现在也是否有属于他们的爱情故事。每一个人,都将为他的生活奔波;没有人会知道他将会有多少辛酸苦泪。如果,每一颗眼泪都是为自己的理想为自己的爱情而掉,那这些眼泪又能算得了什么。一滴泪就是一颗明珠。如果,为了理想,背上一身苦困,后悔与唏嘘呢?

这是个抑郁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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