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个礼拜，光头老倪已经收了四张欠条了。”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你警醒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报上来，再干几票咱就撤。这生意，已经被人盯上了。知道吗？！”最后，半是威胁半是拜托。听口音并非苏州本地人，实足硬邦邦的北方口音。
明明和蓝媚对了一下眼神：跟赌窝有关系。两人非常默契地放慢了吃面的速度，一心两用地偷听起来。
“最快的一张条子还有7天到期，派人在旁边看起来。”说话的是两人中胖一些的那个，额头上有一个烫疤。另一个瘦一些的埋头稀里呼噜吃光了碗里的面条，才施施然接话：“有数，又不是第一回。”他动作迟缓，仔细看来原来右手手指缺了一根。
“你看，一共这四个人。两个是本地人，一个河南的，一个山东的。两个本地的好说容易看，两个外地的小心点。”烫疤男把手机递给对面的四指男，四指男看完缓缓点头：“行了。”
两人低声细语，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明明脸色发白，强作镇定起身喊面馆老板：“钟老板，再帮我煮两碗面打包带走，要红烧浇头。”
“好咧。”远远传来锅勺碰撞的声音，鼓风机开着，是热气腾腾的气息。
两人继续埋头慢慢吃面，邻桌的这两人却不再说话。吃完一抹嘴，烫疤男在桌上扔下钱便点点头自己先走了，不多时，四指男起身叫来钟老板：“打包三两红烧羊肉，带走。”
羊肉被打包好送出来。四指男已将钱算好放在桌上，用未缺指的左手拎着打包好的羊肉，慢悠悠走了。
不一会儿功夫，明明点的面打包好送出来。抬头问年轻的伙计：“多少钱？”
“老板说给你打折，一共56。”伙计弯着眼睛乐呵呵地答道，一手拿出支付二维码。
明明忙往里看了看忙活中的钟老板，伸手扬起来：“谢谢钟老板！”马上扫了码付款。
“哎，小伙子，刚刚旁边这两个人你认识吗？好像不是本地人。”蓝媚冷不丁问道。
“不认识，就偶尔来吃面，两人都是一前一后来，又一前一后走的。”伙计想了想说。
明明点点头，客套地说：“谢谢，走了啊。”
拎着面往回走，明明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来龙去脉：很显然，这个赌窝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有人负责吸引新人入坑，有人负责下套，有人负责逼受骗的人写下巨额欠条，有人负责盯梢欠钱的人。
有人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专门赚这些昧良心的黑钱，自己难道要因为有欠条在别人手上就要助纣为虐一般把钱乖乖送上去？这不是把别人的险恶用心养成了？然后有更多的人落进这嗜血的圈套，直到交出自己的身家性命。
明明的拳头握起来：又一次觉得自己无能，即没有办法从正义的角度撕了这个赌窝，也没有办法从私欲的角度想出不赔钱的办法，只好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样任别人宰割。是无能啊！
蓝媚打量了一下四下的环境，小声凑过来说：“明明，你爸应该是被人坑了，要不要报警？”
“我妈目标太大了，我想想吧。”其实哪有什么万全之策，敌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所有的软肋一览无余。
踏进自家的小院，明明妈妈没有再坐在柿子树下。
往里穿，看到爸爸依然像一只被抽了筋的虾一样窝在沙发上，头朝里，看不见情绪。
“爸，吃饭了。”明明放下一碗面和浇头，抽出一幅一次性筷子放在茶几上，不见唐季回应，便直起身找妈妈。
蓝媚拉了拉明明的衣服，两人继续往灶披间走。黄丽娅红着眼在烧水，两眼紧盯着火苗，看起来像一只受了伤的母羊，随时准备好可以跳起来咬人。
明明疾步过去抱住妈妈，不住地用手轻拍她的背，听着她的呜咽声慢慢平稳下来，轻声说：“妈，我买了羊肉面回来，你快吃吧。钱的事情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黄丽娅擦把眼泪：“怎么能不担心！杀千刀的害死我们娘俩了……呜……羊肉面这么贵，还吃得下？！”
明明沉下声：“还差这点小钱吗？妈，你听我的，就算要还十六万，你也不要亏待了自己吃喝。你省下嘴里这点吃的能顶什么用？还有，这个赌窝是有来头的，后面说不定有人在附近盯梢，你们不如去外婆家住段时间吧，我准备好钱你再回。”
黄丽娅泪眼婆娑地看着这样出色懂事的女儿，如果不是出生在这个家庭，不知道有怎样的造化。看着水泥地上斑驳的纹路，不禁悲从中来，只点点头答应女儿的安排。
沉默地带着蓝媚穿过天井，穿过客厅，推开大门看着明晃晃的天空——回去吧！
直到站在小镇的大马路上，蓝媚才小心翼翼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不如，让阿姨跟我们一起去上海吧？我总觉得不太放心。”
明明没有立刻答话，自己何尝没有想过？但若这样安排自己去筹钱就不太方便，而且，难道要把爸爸逼死吗？捏了捏蓝媚的手臂：“难为你替我想。不过我妈暂时不能过来，有些事情她在就不太方便了，我爸也得有人看着，否则我怕出事。我妈，经过的风浪大大小小的，放心吧，她可以扛过去的。”这话似乎也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羊肉面很贵吗？”蓝媚看着明明。
“我妈只舍得吃咸菜面。”明明低头笑起来，笑容有点苦涩，“蓝媚，我不能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了，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变有钱吗？”
“只是目的之一，我想要自由。”明明握了握拳，眼神笃定。
和来时的雀跃截然不同，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了很多。
李慕柳因为家世显赫过着肆意而自由的生活，有自己的公司，时间弹性；
蓝媚同样家世显赫，只要她愿意，这辈子应该都不愁吃喝，可以随便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阳锦明，洞悉人心知过去未来，身边聚了一堆能人异士，可能他有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的本事，要不然，像李慕柳、张浩铎一个个乖张桀骜的人，那样簇拥在他身边？
张浩铎，靠自己的技术不依附任何一家公司，卖配方为生，自由自在。
他们都有一技之长或得天独厚的背景，可以仰仗着在这世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自己呢？浑浑噩噩地工作了三年，每年都是勤恳的好员工，可是离开这个平台，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不要继续这样了。
明明的眼神灼热起来，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可以做什么呢？除了做个好学生，好员工，自己好像不会其他的技能。
我不要继续这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