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父亲做眼部手术
今天还是个好天气。早自习放学，我和同事们正在餐厅吃着馒头，就着我做的精致红烧肉酱，大家都在赞叹着我这小菜很香。
“凌美！你吃饭了吗？我在医院606房间，一会儿要做手术，你赶紧来！”父亲打来电话。
“好！我吃过饭马上就去！”
昨晚父亲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八点半以后去，怎么今早去这么早？不再盘问，赶紧去就是了！
我放下碗筷，给领导请了假就匆匆赶往医院。父亲做手术是在二院做的，公公是在中心医院住院。我得两头跑，现在公公有川子陪伴，那我就去陪护父亲。
“你这些天是忙坏了！”同事半开玩笑说了句，“你赶紧去陪护老父亲吧！”
父亲躺在在病房里等待着，他看到我来了，还是微闭着眼睛，护士刚刚给他的眼睛滴了眼药水，说是术前扩瞳的。他用右手的大拇指和二拇指围成个“O”型，放在下巴处不停地拔着白色的不剩几根的胡茬，那胡须完全都是父亲闲暇时用手指甲拔的，如今他仍然一下又一下拔着，毫不留情。
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公公昨晚又犯病住院的事。我怕他担心分心，甚至要赶我走，去照顾公公。
真正轮到他做手术时都已经十点多了，我扶着父亲来到手术室门前，又等了一个小时。
在手术室门前，父亲接了妹妹打来的电话，说是要开个证明，民政局盖章子，白内障手术能凭借证明报销，让我川子去上班时把证明拿回来。
我对父亲说:“他今天没有去上班，在医院……”
我发觉我说漏了嘴，父亲要进手术室了，不能告诉他我公公又住院的事。
父亲突然问起了:“在医院干啥哩！”
我没有回答，装着没听见，将话题转移。
父亲突然问起了他的亲家的情况:“他爷最近身体咋样？”
“怪好！”我敷衍回答他。
父亲似乎觉察到什么了，但终没有再问我了，闭着眼睛，低着头，双手背朝后，身子靠着墙，两腿微开站着，像个犯人一样，没再说话了，只是无缘无故地叹了一口气。
手术室门前清一色的老年人，大都是来做手术的，有的是病人家属，来陪送患者，表情都很凝重紧张。
空气似乎凝固了。
父亲进手术室了。白内障手术是个小手术，手术速度很快，十来分钟就能做完，加上准备时间就是三四十分钟。
半个小时后，父亲出来了。
他左眼蒙着白纱布，我帮他把鞋穿上，然后缓缓站起。父亲昂着头，像个受伤的老将军迈着大步，一踉一跄，脚步声“呲啪呲啪”地，整个楼道的人都能听到，身子左右摆动。父亲患过脑梗以后，走路总是不利索，左右晃动。
我扶着他回到病房，躺在床上等他稳定后我才对他说:“爹，那我走了，你就躺着里休息，我下午再来，峥峥的爷昨晚又突发病进医院了！我现在再去送点东西去医院。”
“那是又咋了？”
父亲本是平躺着的，忽地想移动身子。做完手术必须平躺，他似乎有规矩了自己的身子。
“晚饭后突然抽搐大叫，并且呕吐！”
“嘿！嘿！不行的话送到大医院看看，别在这医院治了，那你赶紧走！别管我！”
父亲一听说我公公又发病了，他闭着眼睛，挥着右手，右腿提起来又放下来，震得床通通响。似乎很焦急又说:“你这妞儿啊！你咋不早说，你来也不告诉我一声。要是我知道你公公又住院了，我就不会喊你来陪我，我这眼睛手术是小事，他那病是大事，赶紧去，赶紧去吧！别管我！”
旁边病床上的人也惊住了，都没有接腔。
“咀咀！啧啧！”父亲嘴里不停地感叹着，悲悲切切，似乎在惋惜，在同情，又觉得出乎意料，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父亲躺在那里，病房里几个人都是做白内障手术的，他们都是闭着眼睛，还能有说有笑，我也放心了。
走出了病房，我就直奔县中心医院。
就在我陪着父亲做手术的时候，婆婆也被拉进了医院检查，说是心脏病也有点犯了。大概是被犯病的公公吓着了，这些天她更加胸闷心疼。川子在医院对她做了检查，没有看出太大的问题，又给她加了点药。
公公情绪稳定了不少，可是腿部走路更无力了，右腿真的不能走路了。癫痫发作后耗尽了很多体能，脾脏受损，就会无力眩晕。
中午我做了蒸面条让川子给姑姐送去，我又专一给公公做了鸡蛋面水。奇怪的是，在家里就不吃面条咸饭，甚至连葱都不吃，竟然中午也吃了几嘴蒸面条。晚上我把剩余的蒸面条又炒炒蒸蒸送去医院让川子吃，又给公公做了小米稀饭。没想到我把饭倒出来后，川子将蒸面条送到他嘴边，他又吃了四五嘴。
我惊呆了，在家里婆婆给他做面条咸饭，他一嘴都不愿吃，咋在医院里竟能吃蒸面条。莫非这突发的急性癫痫病，使他有了胃口？
“这多好啊！你能多吃点饭，病就会快点好！”我们都一边喂他，一边鼓励他。
最后一嘴吐了出来，是面条渣子，他用手比划着，嘴里呜呜啦啦说不清。可是川子能理解他的意思，问他:“是不是你假牙套没有戴？”
公公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就没再吃蒸面条，把我凉好的半碗小米粥喝完了。
川子在小声议论:“还是他自己思想压力太大，他心病大，你看他一到医院都能吃下去饭了！”
“在家里没人说话，在医院病房里人来人往，热闹，他能听见，你看他眼睛来回看着人，怪胡灵！”我笑着说，“那就叫他多住几天医院！”
也许是住在医院，他内心有安全感吧！也或许，人来人往他开心，在家里人少，没人说话，他光低着头焦虑抑郁，久而久之就会因为过度压抑焦虑而诱发癫痫。
我们特意查了有关癫痫病的知识。
脑中风患者容易诱发癫痫，这是后来我们才知道的。
……
今天天气不错，下午，父亲来医院了。
父亲今天打扮得不伦不类，手背后昂着头，戴副黑墨水镜，像个老干部，又像港台佬。可是穿的衣服有点土，穿的衣服是那件老掉牙的，过时八百年的灰色衣服。父亲似乎觉得这件衣服最潮吧，前几天去医院也穿的是这件在我看来难看，在他看来“新潮”的老式西装。
病房门开着，父亲提前给我联系过，我告诉他在21楼22号床。我把病房门开着，我躺在一张椅子上，眼睛注视着门外，时刻迎接着父亲的到来。
“呲踏呲踏”的响声走近了。父亲从病房门口走过去，昂着头，手背后，左右摇着身子，一摊一摊，脚步很响。他还朝病房内看了一眼，又踢踏踢踏向前走。我躺在椅子上也看见他了，没有喊他，我怕惊动病房里的病人，都在午休。
我心想:不喊父亲，可让他老人家逛逛医院走廊，等他走回来又向病房内看了一眼，似乎有没看见，他又想走开。这下我小跑出去喊住了父亲:
“爹！你往哪儿跑？”
父亲扭过身子才走进病房内:“我都找两趟了！没看见。”
“我都看见你了，故意不喊你，让你跑跑锻炼锻炼！你不是刚做过眼睛手术，咋能看不见我们？”我同父亲开起了玩笑。
父亲骂我:“你妈的！看见老子了，咋不喊我！让我又跑一趟！”
我看着父亲的眼镜只想发笑，他连忙解释说刚做完手术，眼睛不能让阳光刺激，所以出来戴上墨镜，保护一下。
父亲来到公公床边打了招呼，摸摸他的右手，嘴里又是“咀咀，啧啧”几声，“不妨顾你又得了这病，你吃饭了吗？”
公公只是张了一下嘴巴，点了点头。又指指床边，让父亲坐下。两位老人都是低着头，没有再说话。沉默就是关心，祝福。
父亲后来就坐在床头闭着眼睛低着头说话，公公也是闭着眼睛半听不听的。
当时在医院我还说:“爹，咋你穿这件衣服来医院，难看极了！你那么多老年正装不穿，去年我给你买的外套，还有我姐给你的薄棉衣为啥不穿？”
“这件衣服穿着舒服，轻便，耐污！”父亲总为自己的懒，不讲卫生找理由。
“爹！你这身衣服没有洗吧？”
“洗了！你妈把它洗罢了！”
我觉得父亲在骗我，过完年他都穿这身衣服，计算从他去做白内障手术到现在，这身衣服穿了快半月了，估计他就没洗。我也忙的脚不粘地，这些天也没有去他家。父亲一身衣服不穿半月是不愿脱下来叫我们洗的。我偷偷笑了，撇撇嘴，病房里还有陌生人，给他点面子吧！
父亲都说几次了，要替川子照看公公。今天川子公司开现场会，回来要晚，我下午还要上班。父亲来了，我就能去上班了。
父亲好抽烟。进来一会儿就想抽根烟，他也知道病房内禁止吸烟，他竟然躲在厕所里吸。我以为父亲去厕所解手，也没在意，没想到临床位的病人家属闻到了烟味，问了一句:“谁在抽烟？”
“那肯定是我爹在抽烟！”我忽地起来向那位男家属坦白承认。
随后我见病房里没有父亲的影子，就去找父亲。心想父亲会不会在厕所里抽烟，推开门一看，父亲果真刚抽完烟，正在洗脸洗手。
“爹，是你刚才在抽烟是不？”我小声问他。
父亲嗯了一声，显然理亏。我又低声在他耳边说:“那个病人不能闻见烟气，人家在问谁抽烟了！你可别抽了，病房里要文明，禁止抽烟！”
我看见父亲使劲地搓着脸，“刺棱刺棱”地响着。用香皂搓一遍又一遍，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身上的烟熏味。然后用右手拇指头塞进口里，左右上下使劲扣着，来回擦洗着牙齿。哎！把父亲可怜的，吸烟人在很多地方都让人讨厌。
随后父亲就乖乖坐在公公床头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公公。不让抽烟，也不喝茶，水果他也不吃，父亲很委屈，很受罪。我在给公公喂茶，吃药。谁知公公啊啊和我嚷嚷着，不知想要什么，我也听不懂他的哑语。很着急，公公满脸通红，父亲惊恐地看着，也是没能理解他的哑语。
后来，我提起了茶壶，说:“你想喝茶？”
这下公公才不嚷嚷了。我这哑语是没学成，很难理解他的意思，他儿子基本能理解他嚷嚷的含义。
父亲吃了一个苹果，代替香烟。我要去上班了，临走时嘱咐父亲要好好看护公公，如果他要上厕所，就慢慢扶着他进厕所。三点半让他喝点奶粉。
父亲说:“你放心！我会弄。你赶紧去上班！”
对于父亲来照顾，我是不太放心啊！不过时间到了，我还得去上班，只能这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