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亦清说着，“亦清这一生，又何尝不是。”
当年在刀尖舔血，在战场厮杀，都没有在精美的皇宫让人疲劳，亦清宁愿杀一百个敌人，也不想候在那皇上身边。
看着他举手投足都是傲气，心里放的都是天下。
“走吧，回去了。”无言拉起亦清，主仆二人朝着清风小筑走去，刚刚到了清风小筑门口，亦清便看见一群人在那里候着。
“那是做何？”无言皱眉。
“亦清不知。”亦清摇头。
待二人走了过去，才见是一排排的宫女在等候着，见无言来，一齐跪下说：“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奴婢是皇上派来伺候皇后娘娘的。”
那奴婢说完，双手便高高捧着，那金色的锦盒里，端庄的放着凤印。
无言看了一眼亦清，亦清了然，接了过来。
“清风小筑的奴婢已经够了，你们在外院伺候着就行。下去吧。”无言挥了挥手。
“是。”领头的侍女起了身，领着一群人退开，直到那一群全都走尽了，无言才看见立在最后的一名侍女，她已经很老了，乌黑的发里已经参杂了些白发。
无言知道她是谁。
太后身边的贴身婢女，是故，无言走了上去，温声问：“姑姑怎么来了？”
“皇后。”那侍女一见无言，立马跪下了，她老泪纵横，哽咽的说着：“请皇后娘娘去看看太后吧，太后，太后怕是也……。”那侍女没说了。
无言突然回过神来，这几日，她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她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可是太后，又何尝不是如此？
失去了贵为天之骄子的孩子，丈夫死了，她的孩子兄弟相残。
无言闭眼，遮住了那一眼的悲凉，在睁开眼时，她已经换了模样，只说：“亦清，去太后那。”
“诺。”亦清点了点头。
从清风小筑去太后宫里路途很远，无言走到的时候，只觉得头顶一阵阵的冒着冷汗，看门的婢女道了声，便进去传话了。
无言走了进去，太后仍旧住在凤仪殿里，只不过如今，凤仪殿里已经是一片荒凉了，无言进了内殿，太后正仰在床上，目光涣散了许多。
见有人进来，她也只是动了动，直到无言唤了一声母后，那个垂暮的女人才僵硬的抬起手，笑着说：“无言快来。”
太后其实还很年轻，在无言之前看来，她像是一株永远不会枯萎的梅花，无论遇到什么，永远都冷静沉着，永远都是母仪天下的样子。
可是如今，无言眼眶有些湿，前几日还笑意吟吟的抱着小太子的女人，如今像是垂暮之人一般，无力的躺在床上。
“母后。”无言走了过去，立马跪下，“是无言不孝，如今才来看您。”
“无言啊。”太后撑着坐起来，身后，侍女急忙把太后需扶着，“苦了你了。”
“儿臣不苦。”无言摇着头，握着太后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冷，她心中一紧，反手抓着太后的手就把脉。
“怎么可能？”无言不可置信，她匆匆回头，吩咐到：“亦清，去请太医来。”
“诺。”亦清领了命就要去，太后却抬了抬手，说：“别去了。”
“哀家的身体，哀家知道。”太后合上眼，说：“皇上在先皇的药里下了毒，那药哀家每日熬给先皇的，每次送去先皇那，都会试药，所以，哀家也中毒了。”
“不。”无言使劲的摇头，“儿臣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的。”
“无言。”太后紧紧抓着无言的手：“哀家是等着你来，有事嘱托于你。”
“不会的。”无言仍是拼命的摇头。
“死也是一种解脱啊。”太后微微笑着，她看着无言，试图安抚无言的情绪，“可以随着先皇去了，这一生，也便满足了。”
“无言，你要记得。”太后看着无言，那一字一句，似乎都要看尽她心底，“如今你是哥舒无言，是李国的皇后，是后宫的主，你唯一的丈夫就是皇上，他或许会三妻四妾，佳丽三千，可是，你不能妒忌，你要打理好后宫，就像，哀家从前一样。”
太后紧紧抓着无言的手，问：“你记得了吗？”
无言颤抖着，顿了好久，终于道：“无言记得了。”
“那便好，那便好。”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躺回了床上，静静的看着床幔，说：“你回去吧。”
“是。”无言屈了屈膝，行礼离开。
无言刚刚走出凤仪殿。便听见那钟鸣声，那一声声，像是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太后菀了。”
“娘娘。”亦清眼疾手快急忙扶住无言。
“无事，只是觉得，又冷清了许多。”无言低低的笑着。
凤仪殿里，卿奕缓缓屏风后面走出来，他看着那里已经没了呼吸的妇人，挥手离去。
“皇上，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无言？”
“让她忠于朕，像曾经忠于皇兄一样。”
凤仪殿上了锁，锁住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也锁住了无言的未来。
清风小筑。
冬天已经过去了，夏天也来了。
太后的丧事一切从简，宫中大臣连穿了一个月的丧服。太后的婢女自愿去皇陵守着，皇上欣然允了，丧事，便也这样过了。
亦清端了茶，放在小几上，一面瞧着无言写的字。
她看了许久，忽的想起什么，道：“娘娘，今日亦清路过后花园，见那里的荷花开了，娘娘，去走走，如何？”
亦清实在是不想无言继续这样闷下去了，每日不是写诗，就是作画，最初还有妃嫔过来请安，没过多久，无言就关了清风小筑的门，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必来禀告。”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妃嫔踏进过清风小筑，若非每日的赏赐源源不断的从皇上那儿送到清风小筑，宫中的人几乎都要以为这清风小筑，已经变成了冷宫。
哥舒一族的王在太后的丧事过了不久便走了，据说走前，还特意来清风小筑见过无言，事实上，也不过是两个人静静的立了一会儿，无言从未见过那哥舒一族的王。
自然无话可说。
但她心里清楚，皇上为何要给她哥舒一族公主的身份。李国的开国皇帝百君，喜塔腊本就是少数民族，后入主中原，改了姓，可本质，还是少数民族。
卿奕想求一份心安理得，也想凭借此，同哥舒一族保持友好的关系。
反观哥舒一族，不需要出一位公主，只需要人前人后说上一些话，便得了李国的庇佑。
“莲花开了？”无言放下笔，“不知不觉，又是夏天了。”
无言说着，她仿佛都能看见莲花朵朵，娇艳无比，刚刚雨过天晴，连空气里，都是清新的味道。
无言收了字，正想说好，忽的想起一件事，又坐下，且说：“我听说今日皇上召见使臣，亦清你若想去，明日去，可好？”
“娘娘说的，自是极好。”亦清笑着，坐在无言旁边，替她研墨，“亦清不喜欢花，只是觉得娘娘在院子里呆的太久了，该出去散散步，宫中的人都在传，说娘娘性格孤僻，不过，亦清到觉得，娘娘今日心情好了许多，想必太子若是还在，也定会高兴的。”
无言手中的毛笔一顿，宣纸上立刻晕开了一团黑色，“我到希望他还在，做个闲散王爷，不参与这些勾心斗角，简简单单，便好。”
“太子所求，不过娘娘的幸福。”亦清握上无言的手，“亦清知道，娘娘是为了亦清才留在皇宫，若娘娘想离开，亦清拼了这条命，也会带娘娘离开。”
无言摇头。
“你是公子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了。”无言轻轻笑了：“我护不了公子，护不了桐儿，但我一定要护住你。”
“娘娘。”亦清失了声。“亦清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从前总觉得，娘娘应该时时刻刻记得太子，可是如今。”亦清垂泪：“亦清到希望娘娘能忘记了太子，曾经的娘娘过的多好啊，那像现在，像一只被落在笼子里的鸟，明明可以飞走，还要在那里等着。”
“亦清。”无言看着亦清，唇角缓缓漾起一抹笑容，说：“我是懂你的，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
无言的话没说完。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亦清急忙拭去眼泪，提着裙角去开门。
来人是皇上身边的丫鬟，皖烟，穿着一身淡黄色的宫女装，眉清目秀，见到亦清，屈了屈膝，道：“亦清姑娘，皇上命奴婢过来送东西，还请通报。”
亦清往皖烟身后瞧着，后面跟了十几个太监，为首的太监低着头，手里拿着茶盘，上面端着酒。
“进来吧。”无言放下笔，声音不咸不淡。
亦清转身，几名婢女和丫鬟一同进来，原本空落落的清风小筑，顿时被人填满了。
“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皖烟叫道，身后的人随着她一同礼。
“起吧。”无言挥了挥手，亦清撤走了小几上的宣纸，又来了几名太监，撤了小几上的东西。
“皇后娘娘。”皖烟上前一步，弓着身，道：“皖烟奉皇上之命，前来送酒，皇上吩咐了，皖烟要看着皇后娘娘喝下才行。”
“大胆！”亦清一巴掌扇了过去，皖烟的脸瞬间肿了起来。“皇后娘娘今日染了寒气，凤体欠安，你一个奴婢，也敢使唤娘娘喝酒了不是？”
“亦清姑娘莫气。”皖烟屈身。礼数越发恭敬，她耐得，连脸上火辣辣的疼都可以无视，“这是皇上吩咐的，皇上嘱咐了，这酒，务必看着娘娘喝下去。否则，奴婢今日，是不会离开的了。”
“你…！”亦清还想说什么，却被无言抢了先。
“本宫喝便是。”无言打断亦清的话，“皇上赐酒，本宫岂有不喝之理。”
“还不奉酒？”皖烟往后一看，脸上五个手指印，狰狞无比。
“皇后娘娘，请。”太监送上酒来。
无言看着那个酒杯，看着那一杯酒中的蓝天白云，许久，她说：“亦清，去把本宫那件衣服取来。”
“娘娘可莫在推迟了。”皖烟上前一步，“皇上可还等着奴婢回去呢？”
无言轻笑，却只是唇角弯了，没有笑声流出，她手拿着酒杯，定定的瞧着，“皇上几年都等了，如今这一刻都等不得？”
说罢，无言重重的放下酒杯，液体从杯中洒出来不少，“耽搁不了你多长时间，亦清，去。”
“是。”亦清含泪，屈膝行礼进屋，没多久，她捧了一袭流仙裙出来，那一抹红色，盖住了小院里所有的光景，红的刺眼。
“更衣。”
“是。”亦清答话。
“先退下。”皖烟招了招手，一群人又纷纷退去，她屈了膝，道：“奴婢伺候娘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