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还是别打了吧。您看我熊猫眼才刚消退了点，这样新伤加旧伤里里外外的真得挂一辈子不可了。”
柳絮南“噗嗤”一声笑了。
“谢谢你。”她声音很轻，接着立马仰头眨了眨眼睛，大概是为了防止泪水再次溢出来。“我饿了，去吃点东西吧，我请你。”
“那我要吃牛排，我要吃两份，一份五成熟一份七成熟，交叉着吃。”你看吧，我这人就是这么贱格。
对我而言，这是一次很神奇的旅途。尽管当我坐在回来的火车上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整整48小时没睡过了。不过凭借着当年在网吧不要命的堕落练就出来的强悍本领，我觉得我还能再撑上48小时。
回来的时候，气氛明显要舒缓很多。
一路上絮南都望着窗外，直到夜色再次降临。车厢的贩卖员推着小车子从我们身旁吆喝着过去，她要了两桶方便面，我们不算尴尬的沉默才打破。
接着彼此开始聊天。
“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事情么？”她用勺子搅拌着汤，却迟迟不肯吃。
“洗耳恭听。”我则毫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吞着，生怕整个车厢的人不知道我手上有一桶花了三倍价钱才买到的香喷喷的方便面。
“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小时候我和雨嘉一起学小提琴吗？那个老师总是偏爱雨嘉，却从不正眼看我……”
“记得呢。”
“那个老师就是我妈。”
“啊？”嘴里的面条硬生生地卡住了。
“其实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或许我还是会一直恨她吧。用'恨'一点也不为过。”
“为什么？”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她要对我那么严格，严格到近乎残忍。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满意，她总是会拿身边各种优秀的人跟我比。她只会不停地对我说：你还差远了，你这样有什么好得意的。可是景虹你知道么？我很难过，因为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呀。我放弃了我喜欢的小提琴，选择了擅长的运动，其实我一点也不爱运动，但我希望我能做好，仅仅是为了不让妈妈丢脸。可她却不满足，永远不满足……”
“终于有一次，我发火了。我对她说：你根本不是我妈，别人的妈都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就是因为这样，当初爸才会不要我们的……那天妈妈冲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接着她拎起鸡毛掸子疯子一样打我……那时正好是高考的前几个星期。后来，我一气之下放弃了考试，因为体育生身份而直接选择了一所离家很远很远并且很普通的保送大学，也就是现在C城的A大。当时，我想到的只是逃离……”
“后来呢？”这次，我郑重其事地放下了手中的面，望着她。
“后来没想到雨嘉也考来了这里，我们又能一起住了。再后来，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了。两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回家。我早已经独立了，我可以拿奖学金，拿国家的补贴，我还兼职做家教，做跆拳道老师。我的钱足够自己活得好好的，我甚至以为我再也不会回去了，更加没想到妈妈会跟我道歉……所以，真的很谢谢你……”
面对眼前女孩毫无保留袒露的心声和感激，我突然鼻子有些酸。但我坚决说服自己，这不是感动，这绝对是因为我手中吃的是老坛酸菜牛肉面。
“对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流浪。”这次，她正视着我，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漂亮的光泽。
终于，还是被问到了，这个久久不愿启齿的秘密。
我无奈地笑笑，将随身带着的那张照片拿出来，用手指给她看。
“这个胖子，叫老猫。”
“嗯嗯……”她盯着照片，认真地点点头。
“他曾经是我们当地小有名气的一个乐队队长。我的爸爸很崇拜他们，会唱他们的每一首歌。这张照片是我爸爸给他们照的，但是照片洗出来后爸爸却一直没机会去问他们的签名。忘记说了，我爸爸是个动植物摄影师。妈妈生我时就难产死了，他一个人将我拉扯大的。然后，我爸爸也在两年前的车祸中丧生了。一夜之间，我成了孤儿，我突然觉得生活里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后来我就想，至少，我应该帮爸爸把生前的遗愿完成。”
说着，我将照片反过来，上面已经有三个字迹不同的签名。
“但这并不容易。乐队很早前就散了，成员各奔东西。我靠着父亲留给我的遗产到处流浪，花了近两年时间才一一找到他们，现在只剩下这个叫老猫的队长了。二个月前，我听说他到了C城的一家酒吧工作，所以找过来。但……”我停顿了下，“但几天前我得知他已经走了，似乎是去厦门开了家琴行。”
说到这里，我收回照片，继续吃面。
絮南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她的眼睛里已噙着复杂的泪水，声音微微颤抖：“那么，那么说，你马上就要离开了！你还要去找他。那，你还回来吗？”
我低下头，只觉得老坛酸菜牛肉面果然是不盖的，为什么连眼泪都快出来了。于是，我不得不正视眼前这有些悲伤的分离了。身边的女孩问我，还回来吗？我却回答不了。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需要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找到坚定的理由，或者说所谓的“意义”。
然而，我若还回来，意义又在哪里？
“真好吃。”我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她半天未动的方便面，“你不吃吗？不吃给我吧。我还饿。”
我决定离开，并且刻不容缓。
我给自己的理由有两点：一是，如果我呆的时候越长，走的时候就只会越痛苦，我叶景虹非常受不了那种哭哭啼啼送君千里的场面，我更加受不了哭哭啼啼的人是那个强悍的柳絮南；二是，我怕去晚了或许又会断掉老猫的线索。毕竟，在寻找他的这些日子里我已经得知他去了N个地方，换了N+1份工作。不得不说，果然是我父亲曾崇拜过的偶像啊，等问到他本人的签名后，我一定每天拿香供着。
那天午后，絮南和雨嘉都留在家里为我践行。虽然絮南执意要亲自下厨为我准备一顿饭，但却被更加执意的我和雨嘉强行制止了。最终午饭还是我烹调的，那是我做过的最用心的一顿饭。我自信水准已经赶上了父亲。况且，他也死了，无凭无据我大可吹嘘一番。
我就这样一边吹嘘自己的手艺，一边给两个女孩倒酒。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是真的很感谢她们。尤其是絮南，一开始从打劫的混混手中救了我，又无条件收留了我，还给我留下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以及，不怎么美好的大小伤痕和一度被雨嘉嘲笑的熊猫眼。
然而我要走了，时间过得这么快。我除了不停地喝酒，连一句矫情的“谢谢你”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雨嘉的手机却响起来了。
雨嘉原本还正常的脸色一下白了，她立马娴熟地将手伸进包包里挂掉了。
“谁打来的？”絮南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呃，是一个朋友，好烦的，不想接……”
“你撒谎！是介孝吧。”语气咄咄逼人。
“……”雨嘉低下头，有些为难地看着杯子里的啤酒。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都说过不要和他在一起！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啊！”絮南吼了起来，气氛瞬间僵了。
“可是介孝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上次的事是个误会，那个女孩根本不是他女朋友，是她的表姐……”
“那是他骗你，骗你的啊！你白痴么？”
“不是的，你根本不了解介孝。”雨嘉也生气了，毫不示弱地扬起头。
“我不了解介孝，你又了解多少？你又懂什么！雨嘉，你今天要是执意和那混蛋在一起，以后就别认我这个朋友了。”
“你太过分了！”雨嘉摔下碗，夺门而出。
好好的一场践行饭，却吃得心惊胆战。一转眼，屋里就只剩下满桌狼藉的饭菜和尴尬的两人了。沉默了一会，我也轻轻起身抓起了行李。
“絮南，我……”
“走吧走吧，都走吧，我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年了不都过来么？”絮南自嘲地笑起来。
“不是，我是想说……”
“走啊！我不想再看到你们！”终于，她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歇斯底里地朝我甩手道，“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们了，给我滚，滚啊！”
她开始疯子一样摔东西，沙发、茶几、凳子，眼到之处能看到能踢到的，她全不放过。终于，她走到了落地窗前，拿起那把雨嘉的小提琴。在她举起手的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一股掺杂着孤单的愤怒蔓延开来。
“铮！”
碎了，所有的回忆和美好碎开一地。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责怪她的愤怒，我只是有一点心疼。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有些事情我早就清楚真相了吧，只是一直未曾拆穿。所以，那才是我真正非走不可的理由。
“絮南，你，是不是喜欢雨嘉？”世界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女孩泪水模糊地回过头，怔怔地看向我。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说话，而我大概也知道了答案。
我笑笑：“真可惜，其实我有点喜欢你呢。”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这也大概是有史以来最蹩脚的一次表白吧。我居然选择了戳破真相，在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希望的情况下再对其表白。这多少都太过悲情色彩了。想想，其实我这一生都是相当杯具的。而奇怪的是，我却还能一直轻描淡写地活到现在。不得不赞美一下，我叶景虹真是太小强了。
孤单一人，拖着重重的行李箱一路朝火车站走去。
其实我很想适时地频频回头，多留恋一下沿途的风景，也算是对于C城最后的留恋。然而不幸的是，我发觉这很难做到，因为C城除了稍微繁华一点实在是没什么好让我留恋的。比如满地的垃圾，混浊的空气，还有操着很难听的方言的大把人流。而且还得随时防止碰上明目张胆的凶残抢匪。
除了某个人外，我真的是迫切希望离开。这样想着，我加快了脚步，可是每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难受万分。
不知不觉，我经过了刚来C城时第一次落脚的那家网吧。很神奇的是，在经过时我居然又听到了那位大叔的声音，依旧是充满活力的那句话：“老板，再来桶方便面。”很让人怀疑这几个月里，他到底有没有回过家。
接着，我又走到了那个贴满了招租广告的小广场。老旧的广告被撕掉，新的又会覆盖上，就这样，一层又一层。就像每个城市里流动的人群，就像这些流动的人群里微不足道的我。我就是其中被撕去的一张，没人会记得。
当时的我还想继续伤感一下，可时间却不允许了。
因为四下张望时，我偶然看到了附近一个小巷子里出现了一群人。几秒后我才反应过来，是有人被堵了。就像上次我被打劫那样。在我正思考着要不要报警时，突然从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因为高出所有人一个头，外加金城武和汤姆克鲁斯混合版的帅气脸型，实在太容易分辨。
没错！那个人正是介孝。他的身后正躲着一个女孩，雨嘉。
而我用脚趾头想也能看出是什么情况了——介孝和雨嘉被抢劫了。我悄悄靠近了一些，再而绝望地发现，那个为首的玩着水果刀的混混，正是上次抢劫我的人。冤家路窄也莫过于此啊！我一边感慨，一边拨起了110。
然后我开始躲在转角的墙壁后，静观其变。
“你们想干什么？”介孝的声音浑厚地吼了起来，却没有用。他们早已被团团围住，四面受敌。接着一个异常猥琐的男人趁介孝不注意，一把从他背后拽住了雨嘉，拖了过去。介孝想要救，但迫于眼前闪着寒光的水果刀，因此一直紧张地僵持着。
“放开我，放开我……”是雨嘉哭喊的声音。
那一刻我清楚地明白了，不能再忍了，要等到110过来估计已经出事了。于是我悄悄摸起了脚下的一块砖头。事后想想，这真是我这一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情。
我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然后出其不意地杀了进去。一砖头就砸在了那个抓住雨嘉的男人的头上。那人闷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所有人一下都没反应过来，我一把拽过雨嘉，将她推出了巷口。“快跑。”我喊起来。吓坏的雨嘉早已脸色惨白，她愣了下，拔腿就跑。
这时，一个胖子大叫着扑向我。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完了，不用人家动手我也直接被他的重量压碎了。不料千钧一发之际，介孝却一个箭步冲上来，将胖子狠狠地撞开在了一边。来不及感谢，我们很默契地背靠着背互相掩护。这会对方的人也全部稳住了阵脚，将我们团团围住。
“混蛋，又是你！这次我非灭了你不可！”为首的混混认出了我，他愤怒地喊了起来，却迟迟不肯上前。毕竟现在的局面是二对五，我们并不是毫无胜算的。
可能因为我从没有打架的经验——从小我都是被人打而毫无还手之力。因此在那僵持的十几秒里，我居然不知不觉被这悲壮的氛围感染了。这不就像是电影里面两个惺惺相惜的英雄被敌人困住，做最后煽情感人的对白么？多么拉风的一幕啊。
这样想着，于是我很入戏地说话了。
“喂。那个，要是我死了，麻烦你转告……”
然而。
我并没有把话说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