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中,秦雷和石蛋用木板抬起牛巢向往常抬着其他兄弟一样朝着矿场外的山头走去。计划中要一起逃离的牛巢却没能坚持到最后,秦雷手里握着铁锹静静地站立在山头上,注视着旁边的俩个土堆沉思了良久才狠狠地一脚向着地面用力地铲了下去。
睡梦中,先前的一幕幕镜头在秦雷的脑海里闪现而过……
此刻一个不自主地抽动,他突然惊醒。
漫长的一夜过去,秦雷的脑海里还萦绕着昨晚的回忆,五更刚过,天还未亮,一阵阵嘈杂声一如既往的在耳畔响起。所有人披好衣服在守卫的喊叫声中迷迷糊糊地向矿场方向走去。
秦雷趁机悄悄地把昨日留藏下来的饼放进鞋底,跟着人群一道缓缓走在后面……
在人群的遮掩下一边走一边示意地看着石蛋,此刻的二人互相之间已然心领神会。傍晚时分,一辆外面运送食物的小型货车会如期停放到帐房外,每隔两天都会运送食材和酒水过来,而后会在半夜趁着夜色匆匆离开。多年来观察到的这一重要特点让细致的秦雷牢记在心。
为了做好最后的准备,秦雷和石蛋在矿场中像往常一样镇定自若的埋头苦干着。
夕阳像一盘洒落的金色流沙,在空气中折射出多彩的光芒照进矿坑,映入众人的眼帘。莹莹石光从黑魆魆的坑洞深处滑落,消失在无尽的贪婪和欲望中。
疲惫饥饿的秦雷和石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铁锤砸向脚下的矿石,哐……哐……哐!一次次铁锤抬起又落下犹如钟表的摆臂在一分一秒地迎接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货车在矿场边的帐房外缓缓地停下,此刻代替牛巢的师傅提着饭桶走了过来。
用餐过后没过多久天色逐渐的暗了下来,石蛋借着去小便向矿场外面的山头移去,守卫在帐房里来回出入,似乎在交代什么事情,此刻放松了外面的监视。然而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也早在秦雷和石蛋的谋划中。趁着夜色的笼罩之下守卫一时的不注意,石蛋迅速移开土堆跟前表面覆盖着杂草和土坯的的木板钻了下去,随后再一次轻轻地移回原位,只在边缘留下一条微小的缝隙。
旁边的另一个土堆跟前也备有一个同样的藏身地窖,按照计划是留给牛巢师傅的,然而牛巢却永远的停留在这里。一年前的秦雷和石蛋在埋葬其他兄弟的时候就已经悄然的挖下了这两个藏身之处。此刻的石蛋更明白为何当初秦雷非要拉着他自告奋勇地向守卫申请去完成这档子差事了。
透过木板缝隙,石蛋在地窖内隐约地听到矿场里传来的一阵阵喧哗。
此刻,劳工们正在纷纷朝着民房走去。秦雷也随着人流往回走,而他不时的把目光瞟向远处的山头……
“好了!过”其中一个守卫在搜查完最后一个人的衣服后喊道:“怎么是21个!少谁了?少谁了?他娘的!你赶紧去看看!”随即向身边的另一个守卫摆手示意。屋内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守卫再一次清点过后确定少了一个人,只是无法确切的指出少了谁,随即大发雷霆道:“赶紧给我搜!”留下一人看守后暴躁着摔门而去。此刻的秦雷镇定自若地躲在人群后面静观其变,而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屋外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几名矿场的守卫手拿着家伙气势汹汹地从矿场的方向冲了过来,强烈的手电光束在夜空中晃来晃去。一番嘶吼和互相吩咐后朝着四周的荒野呈放射的阵势追了出去……
吵闹的声音渐渐远去,依稀的听到远处传来的问询,一名守卫气愤的咒骂道:“他娘的,那条死狗怎么回事?赶快追,仔细搜!”
此刻屋里的守卫坐立不安,不时地朝屋外东张西望。“咣当”一声,铁栏上的铁门被用力拉上,随后用铁链死死地锁住。
“当当当”守卫手里一个类似电击棒的物体滑动在铁栏上发出冷冷的声响。“你们这帮怂儿剐!都给‘过子’乖乖上床睡觉,快点!妈了个喳吧”守卫一阵方言怒吼道。
秦雷把石蛋的被子往床头稍稍拽了拽,随即跳上了床……
大约过了一刻的功夫,守卫提着手里的电棒推门站到屋外,朝着远处的同伴大声喊道:“抓到了没有?要不要我也过去?”随后只听“咣”的一声民房的外门被关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守卫向远处同伴的方向跑去。
此刻屋内的众人开始躁动,秦雷趁此机会下意识的把手放到床板的长钉上,迅速翘起了木板,在没有被别人察觉到一丝异动的情况下钻了下去。
屋外远远地望去,一束束光照在不停地闪动,不时的传来几声询问。十多个守卫仍在地毯式地搜寻着。爬出洞口的秦雷扶着墙壁慢慢地直起身来,四下扫视了一番后,径直向矿场上方的山头跑去。
石蛋透过缝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石蛋!石蛋!快,快,快点出来!”秦雷在距离地窖还有几米的地方就压低声音轻轻地呼喊着。
听到秦雷安全逃出,石蛋早已迅速的挪开了头顶的木板,抓紧布袋一个抬腿从地窖里爬了上来,二人稍作停顿,一口气冲向帐房外的货车。
过了许久,听到车外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其中一人问道:“车里都搜过了吧?什么时候跑的?真让这王八蛋给跑了,妈的!”
“我检查过了,没有!”答话男子快步走到货车后面准备关门,并再次晃动着手电光向车厢里确认了一遍。
“行,你快点儿走吧,回去先别说这边的情况,回头我再联系你!”先前问话男子说着进入帐房里抱出一个锁好了的铁箱子放进货车的车厢里,并把钥匙扔给了司机。
石蛋和秦雷蜷缩在车厢的深处,身前一堆木头箱子和杂物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秦雷屏住呼吸,双眼透过木箱细小的缝隙紧紧地盯着车厢外面的动静,心口在砰砰地剧烈跳动,一时间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只见货车司机在与训话男子交代完以后走到车身后面并未察觉出车内的异常,咣当一声把车厢门顺势关上挂了锁便钻进了驾驶室。
漆黑的车厢里伸手不见五指,不久伴随着轻微的震颤,司机启动了车子缓缓地驶了出去。秦雷和石蛋各自悬在嗓子眼的心落了地。此时此刻这个结果曾经在秦雷的心中模拟了无数遍,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逃离方案!
过了许久,货车不再有方才的颠簸,外面的道路平整起来。石蛋悄悄地把身下的布袋递给了秦雷。二人小心翼翼地互相搀扶着慢慢向车厢尾部移动。在靠近门的位置。秦雷从布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手电筒和一根撬棍。
石蛋看着秦雷,又瞅瞅这些工具,心中不禁感叹道:“多亏了牛巢师傅啊!”
秦雷把手电递到石蛋手里悄声说道:“嘘!别说话,赶紧打开!”
光照下,一个不大的铁皮箱子重甸甸的摆放在车厢边上,正是方才出发前那人放上去的。出于好奇,秦雷和石蛋互相对视了一下决定撬开来看看。
石蛋双手扶在箱体上,秦雷用撬棍轻轻地别进锁头的间隙里,用力一撬,锁头被撬开掉落在布袋上。打开箱盖的一刹那,眼前的一幕让秦雷和石蛋差点惊出声来,金光闪闪的金块夹杂着稍许的矿石,一看便知是经过筛选的高纯度岩金。
喜出望外的石蛋和秦雷没曾想在这一刻得到这样的“意外之财”。冥冥之中感觉到或许这正是上苍对自己不幸遭遇的一种补偿。随后二人毫不犹豫地打开布袋,慢慢地挑出一部分塞了进去。
货车越走越远,驶离了一段颠簸的土路后顺着旷野里弯弯绕绕的公路高速前行,两盏红色的尾灯在夜幕中犹如一双鬼魅的眼睛忽明忽暗……
秦雷和石蛋静静地待在车厢里稍作休息后起身抄起撬棍向门锁的部位再一次插了进去。尝试着力道一路上撬动了多次终于在此刻听到一声清脆的撕裂声,门外的锁具应声分离开来。石蛋紧紧的拉住车门,秦雷迅速地把撬棍穿插在铁门内部的把手内。此刻,一切都大功告成,只有等到货车把他们带到更加安全的地方然后静待时机而离开。
秦雷依靠着车厢坐了下来,看着石蛋,两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喜悦……
石蛋挨着秦雷并排坐下,望着秦雷叹道:“哎,虻皮,你以后打算干什么去?”
秦雷顿了一下,想了想后笑道:“我还没想好,你呢?石蛋!”
“我啊,我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找什么工作,父母都离异了,家里也没地方回去,可能还会到禹城看看吧!”说罢沉默了一会又突然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虻皮!咯咯咯……我们都逃出来了,就没必要再隐瞒了是吧!”
“秦雷,叫我秦雷,你呢?石蛋!”秦雷此刻也面带笑容的问道。
“我叫刘井陆……”
石蛋说罢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牛巢师傅,顿感遗憾的秦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俩人都沉默了,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此刻的秦雷其实有个最想去的地方,也是最想弄明白一些事情的地方,虽然六年来的遭遇早已把他曾经埋藏在心底的愤怒消磨殆尽,但他仍有些不甘心。那个地方就是王奎盛现在所在的地方,不管他目前在哪里,秦雷都想找到他问个究竟,尽管现在能猜到他一定早已离开了原来的龙鑫花园小区。
看着沉默不语的秦雷,此时的刘井陆恰巧挑起了话茬问道:“哎,秦雷,你曾经提到的那个王奎盛是……”
事到如今,秦雷的内心也再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了,此刻的他反而越是想把埋藏在内心这么多年的怨恨一股脑的倾倒出来。
“该从何说起呢?”秦雷叹息一声若有所思地说道……
曾经的回忆穿梭在漫长的深夜里,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刘井陆许久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秦雷讲到了最后一刻,他才泰然自若的笑了笑,并在秦雷的眼前摇了摇手臂说道:“我与你的遭遇如出一辙,牛巢师傅曾经告诉过我,而且……”说罢顿了片刻又道:“而且,我突然想到牛巢师傅曾经同样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撞过王奎盛口中的同一个人,然而耿直的他宁愿自己承担,但最终被骗到这里才明白了顾学晋口中的谎言……所以我们的故事只不过是发生在禹城的不同小区而已!当我知道了这些,经过了这么久……”刘井陆说到这里能感觉到他的悔恨,但更多的是无奈之下的释怀和对命运安排的接受。
听罢刘井陆的一番诉说,秦雷瞬间感到惊愕,久久的愣神在那里默不作声。只听刘井陆还在自说自话。
“哎,嗨!秦雷,秦雷!”刘井陆轻轻地拍着秦雷的肩膀,并侧身侧脸的从门缝里向外看。
货车司机一番缓缓地制动速度降了下来,脚下的手电筒在刹车的一瞬间由于惯性滚动了起来,秦雷缓过神来赶忙上去抓住手电。刘井陆看着门缝外的地面,一阵颠簸,在汽车尾灯的映照下看到疑似铺有铁轨的路面。
“走不走?秦雷!”刘井陆回头向秦雷问道。
二人思量片刻决定趁着天还未亮跳下车,说话间秦雷已提起布袋收拾妥当,刘井陆轻轻地拔出门把里的撬棍并打开一扇门一跃而下,为了协助秦雷他紧紧跟在车后慢慢地小跑着。此刻车上一直在内部拉着门的秦雷把布袋丢给刘井陆也顺势跳了下来。
由于司机开了一夜车此刻经过一段低洼不平的路段抑或有些疲惫车速也慢了下来,恰好给了秦雷和刘井陆绝佳的逃离机会。
跳下车的二人跟在车后悄悄地把撬棍再次别在了外面的门把手里并慢慢与货车拉开距离以防司机发现。夜幕中望着刺眼的红色尾灯渐行渐远,秦雷和刘井陆一个闪身躲进路边的树丛里……
摸着黑跑了许久,二人终于找到一片相对隐蔽的林间空地停下。
“哈……”秦雷长舒一口气双手抱着后脑勺躺在地上。夜空中星光斑斑,璀璨耀目。六年了,第一次这样自由地眺望着长空,此刻的他真想就这样躺在地上一觉睡到天亮。刘井陆看看秦雷,此刻也顿感疲惫,但此时的疲惫仅仅是身体上的,内心却无比的轻松,仿若涅槃过后的重生。
休息片刻,刘井陆随手把布袋丢在地上,里面的金块互相撞击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秦雷侧过身子笑道:“我们是不是发财了!咯咯”
“来!我们看看!”说罢,刘井陆兴奋地打开布袋把金子一股脑倒了出来。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透过枝叶照进林间,一缕微光打在秦雷的脸上。他睁开双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滚落在杂草的枝头上映入眼帘。此刻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富有生机。秦雷挪开搭在身上的衣服坐起身来,刘井陆捡出一部分金子包在外套的衣兜里并用衣服紧紧地包裹起来说道:“哎,秦雷,我们就此分别吧!以后有缘还会再见,是吧?咯咯咯!”说罢笑着站起身来。
“你准备往哪里走?”秦雷懒洋洋地问道。
刘井陆抬起头四周环顾了一圈说道:“先走出去看看,没准能碰到过路人……或许搭个便车……”说罢快步地朝前走去。
秦雷明白虽然和刘井陆在矿上认识了六年,但此时此刻各自的内心中对“自由”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有不同之处也有相似之点。不同的是逃离炼狱般桎楛后需要还原而又不尽相同的现实,相同的是自此就可以信步自如了。
随后秦雷也匆匆站起身来,把剩下的金块收拢起来装进布袋里。一个泛黄的便条纸折成几折压在金块下,秦雷捡起来打开一看,上面几行字写道:“我估计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可能再也见不到家人了,望二位如果能成功逃出,拜托替我看看家人,牛景天,客十埠镇大围栏村……”
秦雷沉思片刻迅速地把便条纸再次折了起来掖进衣兜,“牛巢师傅,牛景天……”便条上的内容一遍遍浮现在秦雷的脑海中,他提起布袋朝着铁轨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