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自己的失败和弱小,再一次站起来的,才是真正的勇敢。”
远方,黑夜般的云群翻涌而至,高耸的云团中酝酿着阵阵闪电。
风愈来愈大,雨滴在空中纺线般穿梭,奕仍未做出决定。
“俟风,”宿叹了一口气,打算放弃,“你带岚和固也先走。”
“你叫什么?”坐在高出的奕忽然开口,他撇去眉眼间的雨水,“外族女孩,我在殿堂中看到你在找我。”
宿看了俟风一眼,事情有些超过她的预期,“我也不知道,我是被你的族人从固河入海的河滩上救回来的。我在想......或许你可以帮我?”
奕做的枝丫剧烈的动了一下。
他看起来有些惊诧。
宿知道他需要什么,就像知道那个站在高高枝杈上的自己需要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老祖母说你是个祝工,”宿用手遮在自己的额头上,试图看清楚树上人的表情,“或许你可以帮我找回记忆。”
他是个筑工,宿知道,但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痛恨他的这个新天赋,但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被需要,这样或那样的行为,尤其是一个人极为挫败的时候。
“我......”奕缓慢的开口,“我不知道,我或许可以。”
“我们来试试吧”
俟风嗤笑一声,摇摇头,小声抱怨,“这小子。”
在山脚下的洞穴深处,雨很少能梢进来,俟风把皮质口袋中的松树皮上削下来的细细的纤维团拿出来,垫在细支上。
“很难点起来,”俟风说叹了口气,“树枝有些受潮。”
“我来把树枝的外皮剥开吧,”固也抢着要帮忙。
“好,”俟风把纤维团拿起来,把树枝一把一把地递给固也,目光撇到洞穴深处的时候神色间染上几分忧虑,“岚怎么样了。”
宿把自己的外袍反复地拧干,可是湿冷仿佛黏在上面了一样驱赶不走。
她只好把这样的衣服奋力地抖干披在岚的身上,小孩身上很热,不停地打颤。
这是个天赋异禀的小家伙。宿意识到,但是她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尽力了,但是最好能把火生起来,”宿小声地说道,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岚很冷,如果能把衣服烤干就好了。”
“对不起,”奕充满愧意地说,“她为了找我......”
“你应该抱歉,”俟风有些毫不掩饰她对奕不满。
“好了,可以帮我看着岚么?如果她醒来给她喂一些水,”宿打断他们可能开始的争执,“我去帮他们点火。”
“或许我们可以把木柴放在风口,这样干得会快一些。”固也开口。
“也可能没用。”宿拍拍他的头,“风也是潮湿的。”
宿接过俟风递过来的薄却锋利的石片,和他们一起削着包裹着松枝的潮湿的外皮。
她一边给俟风帮手,一边小声地和她交谈,“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坏,别再说什么神话故事来糊弄我了。”
“首先,是他害岚这个样子.....”
“他已经道歉了。”
“其次,老祖母认定奕是个做灵巫的好苗子,”俟风非常小声地说,时不时看看远处正在照顾岚的奕,“这样的月祀也不是第一次了。”
宿点点头,继续听下去。
“但每一次都没有成功,”俟风手上的动作明显缓慢了许多,“但是老祖母还是坚持这样做,这在其他孩子身上是很少见的。通常一次或两次,先祖的魂灵如果说他们不行,那么我们就会放弃让这个孩子成为灵巫,可奕不一样。”
“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痛苦......”宿忽然有些明白。
“别为他开脱,外族女孩,你不明白,老祖母年纪大了,每一次月祀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消耗。”
这其中一定有些什么秘密,宿现在还不能搞清楚。
“阿姊,”固也高兴地大喊,“我弄完我的了,我们再试一试吧。”
微弱细小的灰色烟雾从绒团中升腾起来。
“成功了。”俟风送了一口气。
小小的火苗成功的攀上那些还算干燥的松枝内芯。
“这能支撑多久。”宿看着那些他们从枯死的桦树旁顺手捡拾回来的枝杈垒起的小堆。
“不会很久,”俟风拍拍手说,“把岚抱过来把,先把衣服烤干——如果能支持那么久的话。”
奕把岚抱了过来,昏迷中的女孩身体微微战栗,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火源。
“我可以试着......”奕轻轻地拍了拍宿的肩,小心翼翼地问,如同害怕再做错哪怕一件事儿,“试着带你进入永恒之殿,会有一定的风险,你想试试么?”
宿点点头,不带什么希望的笑了笑,“可以试试看。”
“什么?”俟风大叫起来,吓得坐在火堆边看守着岚的固也都皱起眉来,“不好意思,宿,我以为你刚才只是说说,我都没有办法带你进入永恒之殿,你为什么会认为奕可以?”
“奕,”宿把自己发梢仍然潮湿的几绺头发别到耳后,她的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他虽然不是一个灵巫,但是是个祝工。”
俟风嘴张的更大了,语气中带着小小的埋怨,“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你没问。”宿也埋怨回去,“你还差点害我也不知道。”
“祝工也不错,”俟风显然气焰消下去了,她用现在看来算得上是温和的语气补充,“我应该祝贺你,但那不是你的目标对不对?”
“恩......”奕抓抓干得差不多的杂乱短发,“能为普通人找到去往永恒殿堂的路也是一种能力,我不知道,或许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接受。”
“趁着火还亮着......”宿有些头疼,“我们开始吧。”
“带来温暖、驱散黑暗的原初焰火啊,照耀你的子女们,只要他们的目光足够坚定、毫不游移,就让他们跟随先祖的引领的进入至高殿堂。殿堂中没有雷电和雨水,没有狂风和冰雪,没有夺走孩童的猛兽,没有折磨老者病痛。聪慧的灵巫在那里生长灵魂变换形体,能言的祝者为高唱颂歌引领道路,敏感的贞卜聆听来自未来的教诲,谦恭的侍史在那里拼合过去理解星辰;即使是凡庸的俗人也能在您的神龛前获得慰藉,他们的父母在不灭的光里,用轻柔的手为他们擦去泪水。请您为他们引路吧,他们是您最好心的儿女,婆娑鸟不捕食未长成的鲑鱼,婆娑人不采撷尚青绿的野果,举凡春天的善举他们都照做,举凡冬天的劣迹他们都斥责。让行义道的孩子接受您的指引,让他们高举您的光芒行于黑暗的大地。”
花了一小会儿,宿才能确定那在山洞里盘桓回荡的是奕的吟诵。她照着奕的吟诵做地那样坚定地注视着火红的光,双手虚拢着焰尖。
那不像是寻常人的声音,也和奕说话时的语音大相径庭。像是溪水的流动,亦或一阵穿过夏天丛林的微风。歌声从他被冰冷的天气冻的有些发白的双唇间逃出来,在山洞里竟变成了两三个奕一齐的合唱,那两三个声音溜着溜着就到了宿的眼里和耳里,让她心底的某个地方和着歌声轻颤,思绪也不由自主跟着空灵的歌声飘向更远的地方。
那是黑暗的巢穴,仿佛世界上的每一处光明都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