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手臂从灵巫的身体里伸出来,他把灵巫的肉体整个劈开,多手的怪物吃掉灵巫献祭的老者头颅,进入了灵巫和她妻子的帐篷,然后是尖叫声,帐篷上四溅的血点,和沸波族人一张张被恐惧摄住毫无血色和生气的脸,在篝火将要熄灭的光线里,如同一尊尊没有灵魂的塑像。”
“蓑意识到,这个部落在阳光下行走的日子结束了,古老的黑暗预言就要实现,余下的日子只有暴行和血腥可以养活他们。”
“然后呢?”宿说,“她做了什么?她一定做了什么对吧?”
宿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黑暗中会升起黑暗,恐惧会变化自己的形态。
告诉我蓑做了什么吧,她这么想着,令人释然的故事里代表着善和正义的人会从一而终,不是么?正直的人胜利了,召唤邪恶的灭亡了。
“她什么也没做,决定把所见的一切隐瞒起来。”
“所以说沸波人还在......”
“对,蓑回来告诉她的族人,他们向北迁徙了,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得到过他们的消息。”
“她本可以阻止他们。”
“他们人数太多,况且没有人知道那些黑暗火焰种诞生的是什么。”
“她可以带着他们的族人,那些灵巫战士,那些猎手,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
就在宿据理力争并为奕的言论感到气愤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碰上了坚硬的东西,不可抗的坚硬,她咚的一下坐到了地上。
她听到奕轻笑的声音。
“祝者不应该向他的受助者隐瞒这些,”宿气鼓鼓地抗议,“你知道我除了黑色什么也看不见。”
“我喜欢看聪明人遇到麻烦。”
“好了你现在看到了。”宿站起身来,双手展开抚摸面前坚实的东西,但不论是上下还是左右,他都没有办法摸到尽头。
“这就是尽头了。”奕说,“我可以......么?”
“可以什么?”宿想了一下,笑起来,她明白了,他是想帮她找到正确的方向,这会带来一些必要但是令他有些难堪的肢体接触,“没关系。”
她总的来说是一个大方的人,当然不会介意,而且她隐隐地觉得,在她的家乡,这或许也不算什么,才造成了她现在的愉快态度。
奕得到了允许,牵起了她的手,路途一开始的时候,她不知道她可以接触到奕的实体,只以为那是一个声音一个魂魄,但是她听见他笑,听见他敲点木棍的声音,便明白他在那儿。
这让她有些安心,她醒来之后的第二次。
他的手是真实的,因为那微微汗湿的手把温暖和潮气一并渡给她的手心。
她的手和他的一起,摸到了那面凉爽干燥的墙面,墙面也是真实的么?宿不知道。
精神是没有漂浮在虚无之海中的舟,在黑暗之中,在无声之中,在无止尽的孤独,她需要的或许只是牵起他人手一点勇气和那是手所给她宝贵的真实。
眨眼间,身旁腾起一团篝火,篝火照亮了一面暖色的石墙,宿正在摸着的那面。
宿笑起来,她眯着眼看向奕,奕也笑盈盈地看着她。他比我略高一点,宿想到,她不喜欢需要抬头才能看到的人,比如俟风。
他开心地像一个小男孩,像是阿岚的小同伴。
“哦!”他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把手抽回去。
“没关系,”宿很快活告诉他,“谢谢你。”
“这是祝工应该做的。”
“你做的不止祝工本职,”她笑得很高明,最起码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至于这种充分弯起嘴角的笑到底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一幅什么模样,她并不知道。
“说起来,”宿打破短暂的沉默,“这就是我的永恒殿堂了么?”
“恩,”奕点头,他短暂的在篝火边走了走,“不是很大......”
宿莫名有点不快,他这么快就恢复了那副要和自己作对的样子,“谢谢你的坦诚。”
“不用谢。”
宿短短地叹了口气,也凑到篝火边,准确的描述,那是一个盛着火种的粗粝石头雕成的火盆,在她和奕来回踱步的地方还铺着一小块脏兮兮的摊子。
她看了看,并没找到任何的引火物,燃烧的材料,她甚至没有看到火石,一切都在提示她,这是某种精神的创造之物,是不符合她来的世界的部分的规矩的。
她想罢,慢悠悠地转过身,背对起火把,面前时有限的光芒和延申着的黑。
“你能看到那儿对么?”她并不害怕,她只是惋惜,她想成为一个灵巫,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她都想极了。她想像老祖母一样展开双翅,不管那是什么颜色,她想像俟风一样在篝火前舞蹈,她想离开自己的躯体,想变成什么灵敏又崭新的东西,用他们的眼,用他们的肢体,去重新感受这个世界。
她有渴望,宿想到,这渴望来的太过于迅速,石盆里的火团突然高涨起来,像是凶猛的野兽一般出人意料。
她又能看清一些东西了——包括一扇石门。
她现在明白了,情感是她和先前记忆的纽带,她未曾改变,所以她的喜怒哀乐不会变化,它们像是天空和大地之间的雨丝,把二者连结在一起,把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连结在一起。
只不过有时候这种连结比其雨丝,更像是惊雷和骤将的暴雨,宿想到。
“再次恭喜你,”奕也从那个世界发觉了她的视野的变化,“你是想到什么了么?”
“恩,我可以进去么?”
“我的建议是......不要了。”奕显出一幅担忧的样子,望着那个宿并不能看清的地方,宿现在明白了,贸然进入黑暗不是明智的选择。
宿凝望了那里很久,仿佛被黑暗或是石门摄住了心神,很缓慢地,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让一切慢慢来吧,面对不可抗的未知,她会一点一点击败它们,一点一点照亮他们,和愿意帮助她的那些善良人们一起。
“够了.....”她小声嘟囔。
“这些就够了么吗?”奕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微微低下头,失去了刚刚揶揄宿的快活感觉。
宿点点头,“我不着急,属于我的东西会失而复得,如果......”
“如果没有呢?”奕垂下眼睛,接过她的话,怕她自己说出来冰一样的语句会划伤自己。
“我会创造新的。”宿说这些话的时候,想到了在永恒神殿里的整个遭遇,整个人都温暖起来,她在那个瞬间,想跳跃,想奔跑,想阳光底下的每个美好事物。
这或许就是永恒殿堂的力量源泉吧,她最后想到,一个给人坚定信念的地方。
“我们出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