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道虽是圣天子的龙兴之地,可地处偏远的五家堡却没享受到一点因此带来的好处。
皇都来了大官,五家堡村民是既兴奋又害怕,在他们眼里,需是天上的星宿落到人间才能当大官,自己这等泥腿子粗鄙不堪要是冒犯了天上的星宿可是大罪过了。
人虽多也只有村长和半吊子郎中这个所谓的读书人敢递上一两句话。
村长战战兢兢,虽说自己也带着个长字,可和皇都来的大官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大人,吴二柱一家实在是可怜的紧,三代单传仅得了大壮这一个男丁,可没想到老天不长眼....”
村长说到一半,那大人眼睛一立,抬高声调呵斥道“闭嘴,上天也是你等能怪罪的,须知抬头三尺有神明,念在你治民有功,圣天子仁慈便不与你计较,你且好自为之。”
村长闻言松下一口气,擦擦额头,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出没出汗,只是觉得脑门发凉。
那大人点点头,对村长的反应甚是满意,背过手道“不过......”
大人顿了一下,扫视村民。目光所到之处没有能敢与他对视的,唯有几个孩童,壮着胆子抬头打量一下,更多的却是看这大人颜色靓丽的衣衫,可转瞬又低下头抱着大人的腿躲到身后。
“不过,咱家不远万里来到这,寻得祥瑞上报给圣天子却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你等同为圣天子治下,却不能不为圣天子尽忠。”
大人咬文嚼字说得云里雾里,众人又哪能听懂,二柱想反驳几句却被邻居紧紧拉住。
大人见百姓不解其意,嗤笑一声继续道“咱家此去万里之遥,人吃马嚼具是开销,而祥瑞带给天下的好处是你等也能享受得到的,所以你等不准备出一分力么?圣天子得知你们的拳拳之心,再加上此地人杰地灵有祥瑞出世,说不得龙颜大悦,到时候.......”
郎中暗道不好,这大人竟是打得这个主意,赶紧抱拳拱手道“大人,我等沐圣天子隆恩,虽是乡野之人也感激涕零,可近年天气干旱,蝗灾愈演愈凶,日子难捱,求大人垂怜。”
大人却不管不顾,兀自露出一抹笑容,郎中看了却心底发寒。
“你不说咱家还忘了,圣天子仁德盖世,却不能与民争利,咱家记得你是读过书的,那么就由你上表圣天子,此次五家堡村民是自发支持咱家,为君父尽孝,你意下如何?”
郎中面色发苦,五家堡实在是禁不起这等折腾,只不过却不好直言拒绝。
大人盯着郎中,抖抖衣袖,寒声道“你是不会还是不愿,亦或者说你是个欺世盗名之辈,若是如此咱家自可关照学政一声,削了你的秀才功名。”
郎中一狠心,跪下来叩首道“大人,罪人其实是招摇撞骗之徒,并不曾读书,也未取得过功名。”
“你......”大人指着郎中,脸色发青。
“好啊,不愧是龙兴之地的村民,有骨气的很。咱家就不信没了你张屠夫,咱家就寻不到李屠夫王屠夫。村子里可还有识字之人?”
百姓们大眼瞪小眼,摆明了是要同仇敌忾装糊涂。
这半吊子郎中此时在村民们眼里也顺眼多了,不卑不亢,是个爷们儿。
“五家堡村长,你代圣天子治民,村中可有识文断字之人?”
村长也早就看不惯这大人,可毕竟形势比人强。
“回大人,村中尚有一名读书人。”
大人不屑的瞥了一眼郎中,嘲笑之意尤为明显。
“哦?”大人点点头,笑问道“村长所说之人是哪一位?”
村长挤挤眼睛,憋着笑低头道“孙秀才眼下却不在。”
“那还不快去请。”
村长再拱手举过头顶“请是请不到了,不过大人可以将孙秀才一块带走。”
“村长何出此言?”大人见百姓们肩头抖动,神情难堪,也发觉了异常。
“按照大人的意思,这秀才也是个祥瑞。”
大人面上一喜,却未作他想。“竟是双喜临门?”
可随后一寻思觉得不对,也是祥瑞?那不是说明这孙秀才也是个死鬼,这帮村民竟敢嘲弄自己,大人细嫩无须的脸皮一跳,拉着脸恼火道”大胆,你等真是不知死活,竟敢玩笑于我。“
郎中见大人发火,暗道不好,官嘴两张皮,黑白都是他,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大人要是给他们穿了小鞋,恐怕五家堡的日子会更是难过。
果然这大人发了火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背过手淡定的道“看来这五家堡人杰地灵,连祥瑞都是成双成对的,更何况此地山清水秀物产丰腴,我一定上表圣天子要将此地特产的暖玉定为特供玉石,让圣天子也体会到你等对他老人家的忠心和孝心,对了,还有两个祥瑞即日运送至皇都一个都不能少。”
“至于这祥瑞么,必须是死人,再死哪一个,你们自己商量吧,哼。”
天可怜见,真是祸事来了,五家堡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哪有什么特产暖玉,石头倒是有一大堆,更何况两具祥瑞,这不是要逼死人么?可人家是直达圣听的大人物,自己一群人却是州府都不曾到过的土老帽,相比之下怎么能斗得过人家。
村长这才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不想自己为了一时的痛快竟给五家堡村民带来这么大的灾祸,村长撩起衣摆跪在地上,苦涩的道“大人,小民无知得罪了大人,小民给大人磕头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原本结实的黄土地硬是叫村长磕出一个浅浅的坑,不出十息,鲜血荫过村长额头的黄土顺着鼻梁淌下,滴到小坑里边。
大人眉毛一挑,指着村长放声大笑“你便是另一个祥瑞。”又指着郎中寒声道“你可愿上表?”
村民们六神无主,何曾见过村长这般低声下气。
“村长,村长。”
村长摆摆手,示意村民们不必再劝,只要这大人能消火,就比什么都强。
忽然一声清脆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我能上表。”
大人循着声音回头,就见一个少年缓步走来,这少年不卑不亢,那股精气神远超他以往在州府甚至皇都见过的任何一家子弟,少年手里还抓这一个幼童,这少年嘴角还带着笑,偏偏眉头紧蹙,甚是矛盾。
少年走近,嘴里兀自吟唱道“河内迟暮皇都晨,祥瑞暖玉未亡人。惊闻神仙中来客,“
大人眯着眼睛,甚是享受,好一个神仙中来客,此子大才,未等他高兴多久,这少年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不问苍生问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