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无论是皮格、苏子,还是索德尔人,最后都只会剩下我一个人。”
多格在沼泽旁边的“人像”间走着,发现他们全都没有任何的神态,皮肤表面都光滑得像大理石。他们整齐地站成一排,只是呆滞地望着沼泽的中心,就像一块块望夫石。
“我又何尝不是像他们这样呢?看着一个仿佛就在眼前的东西,却永远也无法达到。”
这时,多格的眼中映出一个奇怪的紫色符文。若是苏子看到这一幕,肯定会大吃一惊——这竟然就是一直困扰苏子的那个神秘符号。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沉重浑厚的陌生声音:“但是你真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多格走到一个高大的男性“人像”前。他很高大,昂首目视前方,腰间的佩剑并未出鞘,估计他本人也没有拔剑的想法。多格费力地仰着头,脖子都快折断了,也不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正脸。他轻轻一跳,终于一睹这个男人的真容。多格清晰地记得,这个人曾出现在流年水旁的郑公子的队伍里。
多格道:“不,我不知道。我原以为我出现在这里是肩负着某种天命,要成就一番事业;但是,我只不过是一个凡人。我不会魔法,也不会剑术,遇到敌人只能依靠苏子和索德尔人。像我这样只会花言巧语的废物能有什么追求。”
那声音道:“那是因为时候还没到。等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多格来到一个女性“人像”一旁,惊讶地发现她的一头长发还在随风摆动。多格快速后退,警觉地看着她。但是,她全身上下似乎只剩头发可以活动了。他心想:“他们就像是中了美杜莎的诅咒,终身只能作为一具雕像伫立在此。”如果多格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女人曾经也在郑公子一行中。
多格道:“到那时候,我就可以拥有‘力量’了吗?”
那声音道:“当然,孩子。人们不喜欢我,给我安上了不少坏名头,但是我向来说话算话。”
多格叹一口气,想要为那个女人捋顺那在风中凌乱的长发,却又想起苏子的惨状,只好作罢。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感觉她也在凝视着自己。多格下意识地把手按在短剑上,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有什么理由去害怕一个死人?”
那声音突然抬高了音调:“但是你也要记住,不要超越了我们约定的界限!”
多格皱起眉头,半蹲着端详起那个女人胸前别着的胸针。那是一个海螺状的胸针,材质却像是某种岩石,表面粗糙不堪,使人一看就觉得是某个蹩脚工匠粗制滥造的产物。
多格道:“这是自然。只要你能给我‘力量’,那点小事根本无足挂齿。”
那声音闻之一笑,道:“再小的事,加上‘一生’的前缀,都是天大的事。”
多格不屑一顾:“那又如何?‘一生都不能做任何违心的事,也说违心的话’,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在做的吗?”
那声音无意争辩:“随你的便。反正我也只是纯粹地对你的未来感兴趣罢了。”
多格道:“我的未来,一个小人物的未来,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声音笑了:“所以啊,我关心你的未来也和你没关系啊。少说点话吧,把注意力多放在做上。”
多格正要再问,眼中的符文却是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要是真的能得到他的力量,就算是我也可以书写自己的英雄史诗吧。但是成为英雄又是为了什么呢?哎呀,又回到原点了。我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呢?”
正当多格胡思乱想的时候,沼泽中央突然溅起一阵小水花。多格被这声响回过神来,忙看向沼泽中央,发现索德尔人的上半身浮出水面。
多格喊道:“找到他了吗?”
索德尔人没有回应,自顾自地环望四周;见没有别人在场,他又叫出纯白木剑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说道:“找是找到了,但是……喂,快杀了她!”
多格一脸茫然:“杀……谁?”
索德尔人脸色如七月雨季般骤变,喊道:“你身后那个女人,杀了她,快!快!”
多格慌忙转身,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那个女人还是和先前一样,无神的眼睛、微张的嘴唇、粗糙的海螺胸针。
多格不解地大喊:“为什么?她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她!”
尽管这样说着,多格早已在索德尔人喊话之时拔出了那柄短剑,剑尖直指那个女人空洞的眼睛。
索德尔人的面容因恼怒而扭曲:“妇人之仁!你忘了那个姓苏的吗?难道你想变得和他一样吗!快,用我给你的剑,刺穿她的心脏,结束这场噩梦。我有确凿的证据,就是她制造了这个沼泽!”
多格喃喃道:“不……我……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索德尔人见多格久久不肯出剑,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下不去手,我就替你下手!”
说罢,索德尔人快速念出一串咒语,那柄纯白木剑就调转剑锋,直冲向多格这个方向。
“不!”多格紧闭双眼,双手握着剑在空中胡乱挥舞。但是,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凭他这把破剑和破技术是不可能阻挡索德尔人的。
多格早就料想过索德尔人会为了完成任务而杀死自己,但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为什么他不愿意杀了这个女人呢?是因为仁慈呢,还是因为愚昧呢?他也没有答案。他只知道,他不想伤害她,所以他就不会伤害她。就像那个声音所说的,“不做违心的事”。讽刺的是,这么做的后果不是得到“力量”,只会是死亡。
“嘣!”
多格的双手早已颤抖不已,此时终于能够扔下那把沉重的铁剑。他的手心满是汗水,额头上一颗颗汗珠如同雨点一般落下。“死人也会流汗吗?”他在心中这样问自己。许久,他才有勇气睁开双眼,准备好面对地狱的景象。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索德尔人的木剑居然被硬生生地砍断,落在多格的面前,像一具被拦腰斩断的尸体。多格瞪大了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剑身上的整齐切口会是自己造成的。
“这……这不可能!”多格此时觉得自己置身梦境。他回头一看,发现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那个女人更是连头发都没有受到丝毫扰动。
“难道,我真的得到了‘他的力量’?”多格不禁心想。眼下,只有这一点可以解释了。
“别傻了!要是我的力量这么好得到,那也太掉价了。你好好看看沼泽中央吧!”那神秘的声音在多格心中响起,打消了他的幻想。
多格这才想起索德尔人。他向沼泽中心望去,却已经不见了索德尔人的踪影。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幻象?”他捡起被斩断的木剑,后者竟在多格手中逐渐瓦解,最终化为一滩绿水,落到草地上,慢慢流回沼泽之中。
看到这一幕,联想到索德尔人的话,多格恍然大悟。他向后退开十余米,站定,把披风摘下来,裹着短剑收在怀中,就向着沼泽助跑,而后一跃而起。沼泽的中心在岸上看着遥不可及,但是多格跃起之后却显得近在眼前,这让他也吃了一惊。
他稳稳当当地落在沼泽中心,任凭浑浊的沼泽水将自己吞噬。当他只剩头还露出水面的时候,他最后望了一眼那一排“人像”。多少人像他们一样被沼泽中心的幻象迷惑,却不敢亲自去揭开它的面纱。多格摇摇头,随后就被完全淹没了,与之一同被淹没的,还有他的意识。
待多格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揉了揉双眼,只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他清楚地知道,索德尔人的利刃无坚不摧,索德尔人施法也不必吟唱。
“哼,终于醒了。我真是受够了每次都要等一个人睡醒!”
多格一下子坐起身来,看到一脸不愉快的索德尔人和松了一口气的苏子。
苏子道:“至少我们也没有白等。你看,我就说他有着悟性吧。”
多格疑惑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片沼泽呢?”
索德尔人一把抓住多格的衣领,直接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径直向前走:“少说话,多赶路!”
多格使劲挣扎,终究还是摆脱不了;但是他也同时放下心来,这至少说明面前的索德尔人是货真价实的。
他回过头来望向苏子,发现后者身上居然连一点水迹都没有。紧接着他又发现,不仅是苏子,他们三个人的衣服上都没有沾上任何东西。
“苏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嘛,其实我也不清楚。那家伙说这片沼泽叫迷途泽,专门对付那些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人。他讲了好多内心和心灵什么的,我都没听懂,反正是和魔法一样的吧。”
多格想,既然苏子都弄不明白,自己估计也是不会弄明白的,便也不再追问。
三人快速行进了很长一段距离,看到前方出现另一帮人的时候,夜幕早已渐渐低垂。
“先休息一下吧。我这是为你们好。”
一听到这句话,苏子和多格呼出一口浊气,原地躺下就睡了。索德尔人朝着前方那一批人望了很久,直到他们熄灭了点点篝火,这才放心地坐下,闭上眼睛稍作休息。
睡梦中,多格隐约听到索德尔人在说什么“发现”、“计划”,只当是在做梦,便又睡了过去。
那一夜,苏子和多格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