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溯拜别了知县和师爷,离了县衙,已是日至衡阳,隅中时分(现在上午十点左右)。
行步在盂县街市之上,韩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在心中放声呐喊,连带着脚步都雀跃了起来。
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21世纪的普通人,意外之下竟然身消神存,又穿越到了四百年前的大明朝,换作旁人,在短暂的迷茫之后,也会非常兴奋的。
后世网文书中的主角,往往是那种无师自通、自学成才而刀枪棍棒、骑射潜水无所不能;兼之又可以诗词歌赋、书法对联技压群雄;掌握火药秘方、创新医药科技、打造跨海战船更是不在话下;更有甚者,只单单一身王霸之气,就可以震慑得古人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这些穿越到各个位面的龙傲天们,韩溯是远远比不了的,他没有超能力,也没有第二条命读档重来的机会,前世所学的大部分知识,尤其是历史知识,还停留在高中阶段——毕竟也是上过二本的人嘛,该忘的、能忘的,早就在四年的娱乐生涯中随风远去了。
此时的韩溯,哼着歌儿走进街边客栈的那个毛头小子,尽管已经拥有了合计五十年之久的记忆,但是对于命运即将安排给他的使命,他还远远没有准备好。
“去准备热汤,还有其他应用之物,都送来房里,少爷我要沐浴一番。拿着,这是你的赏钱。”韩溯依着这一世的记忆,轻车熟路的寻了间看着干净大方的客店,开了间上房住了。又叫来店里的跑堂伙计,要了大木桶和热水,扔了一钱银子给他,算是赏钱,小伙计直道是遇见了贵客,千恩万谢的去了。
打发了伙计,韩溯坐在床边,把剑放下斜靠着墙,从肩上卸下褡裢,双手左右一提一抖,把内中物事都倾倒在床铺上。衣物、牙牌、荷包、书信、火镰、麂皮水囊等等物什俱在,还多了一封银子,掂了掂分量,竟有一斤来重(明代一斤约600克,分为十六两,一两37.5克),十分沉手。
要知道此时的七品官,一年的年俸折算也不过五十两,这次李大人一送就是十六两银子,可谓出手不凡。韩溯心道:“李学易这厮还不至于用工资贿赂我,看来这老家伙治理盂县这些年,外水不少啊,都说十年清知县,万两雪花银,啧啧啧,还是官府当差的能挣钱。”
早在明朝初期的洪武年间,在明太祖朱元璋的高压反腐政策面前,在无所不在的锦衣卫爪牙们的残酷搜捕下,大明朝的官员们依然飞蛾扑火、前腐后继,更何况到了如今这塌方式腐败的天启年间,地方官日常的火耗踢斛,京官每年的冰敬炭敬都不必赘述,卖官鬻(yu,四声)爵也是常事。
韩溯收好了行李,将银子起了封,倒出几块放在手心,摩梭了一番,大呼过瘾。毕竟这一世的记忆是融合得来,虽然清晰,但总觉得不十分真切,此刻亲身亲手体验玩耍了一番,心中感觉十分满足。
将银子掖在枕下,韩溯仰躺在床榻上想着心事,他想家了。韩溯想到自己的父母、过去的同学、曾经的朋友们,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参加完自己的葬礼了吧!一时间韩溯百感交集,心里不是滋味儿。他也猜到了自己应该是在高速路上出了事,才会灵魂出窍来到大明的。
“笃,笃笃”伙计的敲门声将韩溯从怀念中拉回客栈,“大爷,热汤都备好了。”
“进来吧。”韩溯答应了一声。伙计轻轻推开门,再回身把门口的水桶提进房来,倒在大木桶里,这样又来回倒了三桶水,算是将将灌个半满,又留了一桶热水在大木桶边,置在矮凳上,浮一个舀水的瓢,再把浴巾叠了两道,和梳子、肥皂盒等物一同放在桌上,告一声退,出去了。
水雾在房里升腾起来,烘出一股让人心醉暖洋的热气。韩溯从床上慢悠悠地直起身,走去把门从里闩好了,宽了衣服坐进浴桶里,长出了一口气:“呼~~痛快,赶了几日路,还蹲了一晚的号子,早感觉身上汗叽叽的,泡个澡真舒服!”
韩溯泡了会自己,看见桌上放了个小圆盒,探出手拿来眼前,打开是一块肥皂,方方正正,还透着微微的茉莉花香味。“嘿,这古代人也有肥皂用的吗?”韩溯大感意外。
殊不知例如肥皂、精油之类的洗浴之物,古已有之。利用皂角、猪内脏和豆类研磨成的粉末,古人在两千年前就制成“澡豆”这样的发明;到了一千年前,已经进化成胰子、皂团之类与现代肥皂颇为相似的洗浴用品;到了四五百年前的明朝,民间的肥皂已经混上花香果香,进化成香皂了。
比如万历年间成书,被誉为明代“四大奇书”之首的那一本名著里,就有西门官人用茉莉花肥皂洗脸的桥段,韩溯此时已是天启末年,客栈里备有香皂并不奇怪。
痛痛快快洗过了澡,最后舀水把周身上下冲了干净,又费了点功夫把一头长发擦了擦干,韩溯就这样裸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几日劳顿,此刻才终于释放出来。此时是农历五月,也许是受了小冰期来临的影响,北地天气却并不觉得热,加上早饭吃的饱,韩溯这一觉睡得非常香甜,直直睡到未时二刻(后世下午一点半),伙计敲门来问候才醒来。
“公子爷在吗,小的打扰了,掌柜的问公子爷可要用午饭?”伙计在门外小心询问到。韩溯醒来应了两句,又问了伙计此刻时辰,想来是见自己许久未出房门,也不见来吃午饭,派伙计来探一下房。韩溯支走了伙计,起身穿了背囊里换洗的衣裳,把旧衣服往床上一丢,带了银钱佩剑,关门下楼吃饭。
客店一楼摆了几张方桌,几把条凳,柜台一侧是个小门,连着后厨,墙角堆着酒缸,此时已过了正点吃饭时间,只余下几个酒客,还余兴未了,坐着喝酒谈天。
韩溯下了一楼,和掌柜的招呼了一声,就径去角落里坐了。不一会,跑堂的端来一大碗光面,一碗过油肉,还配上一小碟各样咸菜,再给韩溯续上热茶,回后厨歇着去了。韩溯娴熟的拨了菜倒在面上,当作浇头,一时间肉增面香,面增肉香,令人食指大动。
韩溯这儿正闷头吃着,听得远处那桌客人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非也非也,那常禄根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原本他也是你我一般的苦命人,日夜养马,求个活命钱罢了。那陕地的酷吏逼索无度,常禄在当地走投无路,这才落的草。”
“就是就是,往日里的土匪山贼等人,哪个不是黑面虬髯、面目可憎,这常禄则不同,虽没有见过本人,但画像所绘,真真切切,一看便知是个正经好人。”
“得了吧,若真见了他,还是当心你的脖子!人家现在可是自立了山头,做了山大王,手底下想来也得有个百八十号玩命的马匪,手里不知多少人命,还轮不到你来替他鸣冤叫屈哩。”
面都吃完了,隔壁桌那儿还在天南海北的吹着牛,韩溯不禁微微失笑,站起身去柜台结帐。韩溯这一起身,那一桌其中一人瞟眼过来,瞧见韩溯的脸,一时僵在哪儿,筷子递到嘴边却定住不动,一分也不肯往前。同桌之人看他模样有异,也纷纷转头来看,韩溯此时正绑荷包呢,掌柜的也在低头点着铜钱,未曾注意那桌客人的动作。
韩溯转身往外走,和那一桌四人正打个照面,那四人穿着蓝褐二色直身,此时有一个是一个,都愣在那里,身姿作势欲发,想大呼救命讨饶,又像是白日看见幻影,表情有点怀疑人生,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韩溯鬼使神差,对那四人拱手一礼,道了一声“后会有期”,就出大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