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首打量了张白圭许久,心中对张白圭产生了些许好感,又转头打量了几眼正缩成一团抱头痛哭的五个人家的十几口人,刚平静下来的心顿时又烦躁起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一群没用的软蛋,再他娘的学娘们儿叽叽歪歪的抹马尿老子立刻砍了你们!”
顿时,全场寂静无声,只剩那十几人默默地抽泣,偶尔有哭声传出却又被自家人捂住口鼻,发不出声。
剩下的匪寇却是急了,那独臂的匪寇上前催促匪首,“大哥,跟这小子废什么话,砍了就是,天马上就亮,再不撤怕是又要跟那帮孙子碰上了!”
匪首没有搭理独臂匪寇,只是饶有兴趣的看向张白圭,道:“没想到你这穷酸书生倒还有几分见识,你说的不错,这几人要本事没本事,要胆识没胆识,还他娘的哭哭唧唧的像个娘们儿,真他娘的给老爷们丢人,就让他们官府带了去,这种废物到了战场,也是被我们兄弟一刀一个!”
张白圭闻言大喜,忙道了声谢,而后又招呼那五人及五人的家眷对匪首扣头,那五人哭天抢地感恩戴德的在地上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才转忧为喜,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多谢大当家,多谢张贡士求情,多谢,多谢。”五人战战兢兢,连声道谢,“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慢着!”
铿锵!
刀光反射,激起满地的新雪,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横在了五人退走的路上,霎时间,五人被吓得瘫软在地。
匪首孤傲的盯着那五人,冷漠道:“让你们走了么?”
五人不再出声,其中三人看着那明晃晃的刀背,裤裆里流出了一滩黄水。
“废物!”匪首破口大骂,斜了一眼张白圭,冷笑道:“你既然给他们求情,那老子就给你一个机会,要么你跟我上山当我的军师,要么我现在就砍了这五个人,如果不够,老子就让兄弟们杀了这五人的全家,你若是再不同意,老子不介意被上一个屠村的恶名!”
大片的雪花打在脸上,在场的人心中皆是一寒,如坠冰窖,所有人看向张白圭的目光中都透着希冀和渴望,透着浓浓的求生愿望,还有少有的十几人在看向张白圭的目光里散发着阴沉与可怖。
“怎么样,想好没有,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匪首提刀,走到一人面前。
张白圭神色肃穆,脸色有些苍白,内心挣扎许久,旁边是心如刀绞不舍的父母,背后是命悬一线的五胜庄所有村民,身前则是凶悍嗜杀的匪寇,张白圭脑中一片空白,比当初杀胡人之时还难以决断。
刀被扬了起来,匪首的嘴角划过一道狞笑,刀光反射在张白圭的眼睛里,张白圭立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喝道:“不要动手,我跟你走便是!”
匪首笑了,匪寇们也哈哈大笑起来,全都以独有的方式庆祝着黑风寨第一个军师的到来,独臂匪寇骂骂咧咧的咧着嘴大叫,独眼的匪寇与其他的兄弟们对着新来的军师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再看五胜庄这边,张父张母已经昏昏沉沉,仿佛经历了一场晴天霹雳,周围的村民轻松一片,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笑意,至少,他们活了下来,至于被抓走的是谁,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匪寇浩浩荡荡而来,潇潇洒洒而去,张白圭终于是跟着他们一同走了,临走取出自己藏着的长剑,又是引得那匪首侧目,连连大笑。
村子里积了厚厚的白雪,雪地上留下了一层厚厚的马蹄印,张父与张母相互搀扶的站在村口,望着自家儿子远去的方向心力交瘁,仿佛失去了生活的动力。
老两口身后,一干村民不善的盯着他们,神色比这初冬的第一场雪还要冰寒,就好像要把人生生给冻死一般。
“土匪!”有人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立刻,众多村民如决堤的洪水,纷纷朝着老两口所在方向的地上啐着口水,破口大骂土匪或者是匪窝,有的甚至连张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直到厚厚的雪地被口水喷化了一片这些人方才愤愤的离去,那五家被悍匪点名的人家甚至都在商量等府衙来人入伍的时候一同揭发张白圭勾结匪寇为祸乡里。
大雪连续下了三天,衙门来人带走了那五人,领头人是朱子明,还有两个军营出身的将士,一见到朱子明那五人便大吐苦水,把张白圭如何如何勾结匪寇之事胡编乱造的说了一遍,然后谄媚的讨要揭发的赏金。
朱子明闻言心中恼怒,但面对另外两名将士却不好发作,心中一动,只说这事衙门已经知晓并且调查清楚,张白圭在被绑去的路上与匪寇拼命抵抗,最后马革裹尸,虽死犹荣。
五人再也不提赏金之事,悻悻的被将士带走,从这天起朱子明每到初一十五都会来五胜庄给张父张母送米送面,那些想对张家过河拆桥的人也就绝了这个心思。
秦王岭黑风寨。
张白圭在匪首刀疤的带领下熟悉了山头的一草一木,当刀疤众人听说张白圭就是杀掉那两个胡人的书生时更是对张白圭另眼相加。
这日,刀疤带着张白圭来到距离山寨不远处的一大片葱郁的松柏林中,里面到处都是石头做成的坟墓,左边一片,右边一片,中间以小溪为分界线,左边的都有墓碑,歪歪扭扭的写着狗剩狗蛋之类的名字,右面的坟墓虽然整洁,却是没有墓碑,整整齐齐的坐落在那里,前面摆着与左面墓碑相同的祭品,坟头前面挖了个小坑,坑里还有燃尽的香灰。
张白圭注意到这些坟头有旧有新,而无名的新坟比有碑的新坟多出将近一半,密密麻麻的看上去极为晃眼,令人心神慌乱。
刀疤指着左面的坟墓大声道:“这都是我黑风寨死去的兄弟,无论是老死病死或者是被人打死的都在这里安放,我黑风寨原有一百五十人,经过上次官府的剿匪,现在就剩下我们这三四十人,这些死去的兄弟都他娘的是好样的,都是老子心中的英雄!”
“至于这一片……”刀疤指向右面的坟地,沉声道:“这也是好汉,只不过他们跟错了人,卖错了命,活着的时候没有享福,死了还他娘的暴尸荒野,险些给喂了狼,他们死的壮烈,只可惜老子这辈子不知道他们的名姓,也没能和他们做成兄弟,还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老子就是高看他们一眼,他们虽然是马前卒,但是在老子心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比那狗官们强百十倍。”
刀疤神色肃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双方死去的不同阵营的兄弟们磕了一个响头。
“青山有幸埋忠骨,雪谷无言照旧人……”
张白圭也学着刀疤的样子行了个礼,起身再看那无名的新坟,忽然想到秦王岭新添的那几百座坟墓,恐怕,那里面有大部分的都是衣冠冢吧。
扑通……
一颗石头落入潺潺小溪中,溅起朵朵水花,散落在松柏雪白的树挂上,凝结成了冰晶。
“军师,你这是为何?”刀疤心中不悦,不满的问道。
张白圭手里掂量着另一块石头,肃然道:“大当家的,这小溪不是楚河,也不是汉界,兄弟们也不是隔江相对的卒子,既然人都没了,就没必要再分化阵营了吧,活着的时候刀剑相向,死了到阴间可千万不要再相搏相杀了,大当家的,你觉得呢?”
张白圭负手而立,刀疤郑重的看着他,许久,刀疤哈哈笑道:“还是军师想的周全,从今天起我们就把这什么狗屁的楚河汉界给它填了,让兄弟们在地下好好的做一回兄弟!老三,老三,带人把这小溪给我填了!”
独臂老三带着兄弟匆匆赶来,二话不说便要动手填溪,张白圭连忙止住。
“大当家的,你听我一句,这小溪是咱们寨子的活水,不可轻易填堵,倒不如让兄弟们辛苦一番,给这小溪改改道,绕开这片坟地,也算是一举两得,既保证了被官军围困时有水吃,也能让底下的兄弟们过得安宁。”
刀疤一拍脑袋,连连称是,忙招呼老三带着弟兄们给溪水改道,对张白圭一口一个兄弟叫的极其亲热。
起初张白圭对着刀疤一行人还心存抵触,但看到这些坟墓以后,张白圭对黑风寨的匪寇也是打心眼里产生了敬意,又见刀疤对自己真心以待,所以才心甘情愿的留在寨子里,当起了军师。
夜晚的山风格外的清冷萧瑟,黑风寨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个个匪寇各司其职,或搬酒端茶,或烹鲜煮笋,忙的热火朝天。
大红的灯笼高挂寨门,热腾腾的烧酒填满瓷碗,一口下肚浑身都温热舒适起来,这凄冷的寒夜也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兄弟们!”刀疤骤然端起酒杯,喧闹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刀疤点点头,将张白圭拉上前来与自己坐在一处,高声道:“兄弟们,今日我们黑风寨有幸请到了军师这般能人,从此以后咱就是那得了水的鱼,浇了油的火,你们都给我听好,从今天开始,军师就是咱们寨子的二当家,军师的话就是我的话,胆敢有违令不从的,小心老子的刀不长眼睛!”
一片哗然,大堂里顿时乱作一团,议论纷纷,张白圭闻言却是咯噔一声,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