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刘韶华失眠了。下午在客厅中秦雅莉兄妹二人和她谈话的情形始终在眼前回放。
“奶奶，我不想和苏珊他们一起玩，太没意思了。还有，我很正常，我，没病。”秦雅莉脸上带着少有的倔强，还有一丝委屈。
刘韶华有些窘迫，更多的是自责。她没想到小孩子之间童言稚语会带给孙女造成这么大的心理负担。“雅莉，你……我……“如果早点重视，这种伤害完全避免。
“奶奶，你也看到了，同龄人不代表就是同类人。我们雅莉聪明又漂亮，等上学了，绝对不愁没朋友。”秦揽胜挤在秦雅莉身边，抱起她放在膝盖上，伸手揽住刘韶华的肩膀顽皮地左摇右晃。见证了秦雅莉的过来和现在，秦揽胜很理解奶奶的顾虑和担忧。
刘韶华拍拍肩膀上的手，孙子这么懂事，她深感欣慰。她取下鼻梁上的镜框，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复又戴上，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温和地看着秦雅莉，缓缓道：“是奶奶不对，小看了我们雅莉。再过半个月就要开学了，雅莉，你，想去上学吗？“
孙女面对苏珊时的那段剖白，说话条理清晰，用词严谨，细品之下心里不免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如此有深度的说辞反映出的大脑逻辑思维成熟度不亚于一个成人。刘韶华斟词酌句，投其所好，带了几分自己都没发觉的小心翼翼。“学校里会有专业的优秀老师教授你画画。“
“会不会也有很多人总是盯着我看？不喜欢我？给我起外号？“秦雅丽果然来了兴致，却有些迟疑。
秦揽胜递给刘韶华一个眼神，示意她放心。“雅莉，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你是漂亮的混血儿，大家自然都喜欢多看几眼，并不见得都有恶意。就像你不是也喜欢画美好的事物吗？再说了，在学校里只有厉害的人物才能吸引大家的眼球，这是一项殊荣。如果有人围观你，你要做的，就是高傲地扬起头，接受所有人眼神的朝拜。“
秦雅莉笑逐颜开，眼底清澈无垢。“好，我愿意上学，我想学苏珊说的水粉画。“等真正到了入学报名那天，看着一片片乌压压的脑袋，秦雅莉才明白哥哥说的对，确实是她多虑了。卸下心事，秦雅莉跳下秦揽胜的膝头，开心地跑到阳光上摆弄花草。
刘韶华追随着秦雅莉的身影，她博闻强识的怪孩子形象也慢慢消散。在电视网络信息狂轰乱炸的时代，几句超出年龄的言论应该不足为怪。况且身处在医学氛围浓厚的环境中，同事之间电话聊天说出的医学名词很有可能被她无意间记住了。瞧，孙女分明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单纯的孩子。
秦揽胜把目光从妹妹浇花的背影移到奶奶身上，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有必要安慰一下满怀心事的奶奶。“奶奶，雅莉最糟糕的情况我们都经历过，大不了维持现状。以后有我，我会照顾你和妹妹的。”
是啊，最差不过维持原状，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刘韶华不由反思，自己反而不及孙子看得透彻。至于孙女去哪所学校就读，大儿子更有经验，刘韶华拿定了主意，又翻了个身，这才沉沉睡去。
而秦雅莉一连几天都是笑着醒来的，她收到了两份礼物。
一套水粉画具，纸笔颜料调色板等一应俱全，为了这套画具秦揽胜用尽了身上的零花钱还搭上了一部分家教赚来的外快。看到妹妹爱不释手的样子，他觉得很值。
另一套油画画具是奶奶购置的，值得一提的是画架是过世的爷爷留下来的，上好的楠木折叠三角架，入手光滑，做工精巧。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被刘韶华保管得完好如初。如此珍贵的物件竟然舍得拿出来给秦雅莉使用，都说睹物思人，可见奶奶在他这个妹妹身上寄予厚望。奶奶曾说过，爷爷在世时，擅长书画，才情并茂。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秦家后代子孙里，叔叔秦修文继承了爷爷为人淡泊、处事公正的个性，学识渊博的优点，而唯有从秦雅莉身上看到了多才的一面。
秦雅莉不负众望，通过网上的视频教程，很快就熟悉并掌握了画具的使用方法，户外写生成了她每天的必修课。小区侧门出去是一条古运河道，两岸植柳种草、鸟语花香，河面上船只往来频繁，是秦雅莉散步、写生的常去之处。秦揽胜被临时征用为免费看护及劳力担当，每天将画具安置在河边树荫如盖的香樟树下，自己则去不远处的户外篮球场玩球。
没多久，刘韶华假期结束，恢复了上班模式。秦雅莉便整天跟着哥哥四处游玩，偶尔还会和小朋友们一起学拍球。有几次在小区正面遇见了苏珊三人帮，她把他们划为背景，好像他们就是一簇寻常的灌木丛，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袁元欲言又止、冯丰不知所措、或苏珊忿忿不平的注视。其实她并不生苏珊的气，只是不知道和没有好感的人如何交流，于是索性无视。
再美的道路一连走过几天，也会产生审美疲劳的，再喜欢的运动每天进行也会觉得枯燥，而对着画板呆站一两个小时简直是酷刑，不过这仅代表秦揽胜个人想法。
秦雅莉很享受静静观察河边景物发现不同的过程，哪怕再细微的变化都是她眼中的素材。如往常一般她准备好画板，水粉纸铺在板上用板刷蘸水两面均匀润湿，选择自己喜欢一面正面放好，将多余的水分用板刷轻轻刷出来，再把事先准备好的水胶带胶面润湿贴在纸的四个边上，用手指轻轻的按压平整，一切完毕放置一旁自然风干。画前准备工作她做过无数次，短短的几分钟里她已想好画画的主题、配色及落笔的顺序。一个小时后，秦雅莉放下画笔，早已等在一旁的秦揽胜打着哈欠凑了上来。只见纸面上岸边的垂柳依依，柳枝摇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碧绿的荷叶间，铺满了半个河床，阳光似如碎银流而下，浓墨重彩，或光影交错，或水体清透流淌在画纸上。
完全外行的秦揽胜不得不叹服，再寻常不过的景致经过秦雅莉的小手总能焕发出别样的饱满。“雅莉，这幅画送给我吧，我要装裱起来挂在墙上，作为奖励，今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他故意卖关子，利落地收拾了画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