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杳躺在病榻上闭目养神,她的睡眠有些浅,却还是睡着了。
之后便又开始重复了那个梦境,还是同样的人,只是情景已经有所不同了。
脑海中浮现的,不仅仅是画面,还有他们的对话。
“你真要嫁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对,我要嫁给你。”
“我比你大十岁。”
“那又如何?”
“我是你哥哥。”
“不是亲生的。”
“我是一个病重之人。”
“我不介意。”
“我活不了多久,我若是死了,我的妻子,也不能活。”
“没关系,我不介意你能活多久,反正我是你养大的,这么多年都没分开过,你要是死了,我就给你陪葬!”
你要是死了,我就给你陪葬。
容杳忽然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不安急促地呼吸着,似乎想要平复自己被吓到的心情。
周围静悄悄的,月光照着窗纸的剪影在地面上安静地匍匐着。
容杳茫然地环顾了一周,见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走到了院子外面,只见明月当空,柔白朦胧的月光仿佛轻纱一样,笼罩着夜幕深沉的四周。
初春的天气有些凉,院中的梅树的枝干枝叶太小太少,看起来光秃秃的。
容杳站在长廊下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夜空很久,头顶上一盏灯火亮着虚弱朦胧的光芒。
空中孤月,凉意清风。
一阵似有若无的琴声忽然从远处传来,虚无缥缈,就像抓不住的朦胧月光一般。
容杳听见这琴声,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忽然,她举步朝着院门外面走去,黑暗中,她几乎要看不清前方的路,可是她的步伐却异常地坚定。
仿佛在走一条熟悉至极的路,就算闭着眼睛,她也能够到达某个地方。
容杳最终停在了一座封锁的院子面前,院门被锁住,铜环上的锁泛着清冷的光,虽然是旧的,可是却很干净。
一扇门和一把锁,隔绝了容杳前进的方向。
容杳看着这座院子,清澈却平静的眼瞳中渐渐地有了疑惑。
她一步一步缓慢地靠近,不知为何,心脏忽然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痛楚和悲伤。
两行清泪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从她的眼睛里落了下来。
她伸手推开院门,铜环上的锁一下子掉落在地。
竟然没锁。
院门吱嘎一声打开,发出难听沙哑的声音。
院子并不如容杳所想的那样破败,反而十分干净。
院子里也种着梅树,地上未见分毫落叶,想来是有人常来打扫。
容杳想到了院门的那把锁,她站在院子里,借着朦胧昏暗的月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进入这个院子,她只觉得亲切。
府中的下人告诉她,这是前家主,也就是她哥哥生前居住的院子。
离她所住的院子并不远,可是容杳十年来,却未曾进来过。
因为她每每经过,都会看见院门被锁住。
不是没有好奇过,只是……
容杳如今看着这干干净净的院子,想到了那把年岁已久却还是干净的锁。
容叔告诉她,前家主死后,这院子已经被封锁,不许人进。
这样干净,明明就有人经常进来打扫。
不许人进,呵,不许的,只是她一个人吧?
容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冷笑。
她又朝着屋内走去,屋内亦是干净的,只是过于冷清孤寂,好像很久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了。
时时刻刻前来打扫的人,一定都希望这个人可以回来吧。
容杳站在屋内,目光打量着整间屋子,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却刺得她的心脏几乎不能呼吸。
这个地方,让她难受地喘不过气。
月光从窗外透进,照在了一把桐木琴上。
容杳轻轻抬手抚摸上这把桐木琴,指尖微挑,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这屋子里的琴,和她屋子里的瑟,是同一种材质的。
琴……瑟……
容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原先在船上被撞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她捂着脑袋,摇晃了几下,忽然间余光一扫,看见了一旁书案之后的一张轮椅。
这张轮椅……
容杳呼吸一滞,她朝着那轮椅走去,抚在琴上的手却不小心扫到了什么东西。
那黑色的物体滚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像是瓷瓶。
这清脆落地声响起之后,窗外的月光忽然照向了那张轮椅的方向。
容杳看去,只见那原本还空荡荡的轮椅和书案前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
正是容杳先前梦境中的那两个人,只不过,如今他们的身形和样貌,都清晰了一些。
那身形瘦削的男子坐在轮椅上,脸上是病入膏肓的苍白之色。
身侧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手中的托盘盛放着两个汤药。
“杳杳,今日的药,我一人喝便可以了。”
“不用,我陪你,哥哥喝了药,病会好得快一些。”
“你怕苦,那抽屉里有蜜饯,去拿一些过来。”
那男子对那姑娘吩咐道,姑娘将药放在了桌面上,转身去拿了蜜饯。
容杳看见那个男子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瓶子,瓶子中透明的液体缓缓地倒入了其中一个药碗。
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男子的神情有些茫然,还有些纠结。
清俊苍白的脸上藏匿着淡淡的哀伤。
他将瓶子收好,那姑娘也拿着蜜饯转身回来。
她并没有发现男子的举动,和那男子一起,将桌面上两碗浓黑的药汁一起喝完。
喝完之后,那姑娘俏丽的小脸上很快皱了起来,显然是被苦的。
那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轻轻地笑了一声,递了一颗蜜饯塞进了女子的口中。
“哥哥也吃。”
“嗯。”
房间内太过安静,容杳看着两人的举动,顿觉不安和紧张。
她想提醒着那姑娘什么,可无端更担心的,却是那男子。
那年轻的男子喝过药,却并没有见气色回转,虚弱无力的眉眼间,尽是疲惫之色。
“哥哥,休息一会吧。”
“杳杳,有些话,我想要对你说。”
作为轮椅上的年轻男子拒绝,忽然轻声地开口,他握住了女子的手,笑容轻柔间竟然带了一些惨淡。
那女子怔住。
病弱将亡。
这是容杳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她紧紧地盯着那个男子,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他的容颜上描绘着。
忽然,她的眼睛所见之时,脑海中朦胧的画面和人影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像是破碎斑驳的壁画一点一点被人拼凑黏贴起来,那些原本模糊朦胧的景象,一下就清楚地展现在了她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