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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上的那片杜鹃花

村子附近的山上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撮树,长长短短地竖着些荆棘杂草,黄不拉叽的土坷拉和大块的岩石毫无顾忌地晒着天体浴,要是离得远点儿那么望过去,这光景着实不怎么地,就像一个个得了鬼剃头又长满粉刺的脑袋似的,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其实那些山本来有漫山的绿树野花,后来鉴于周边地区的经济发展速度,村里也有模有样地搞了套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村领导带头发动村民劳动致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那自然是先要开发身边的资源了。

于是在大伙七年如一日地辛勤劳动之下,我们村的木器加工厂蓬勃地发展了起来,村民也都成功跻身小康之家的光荣行列,我们村支书还获得了市里颁发的“优秀农民企业家”的称号,市里领导还专门组织其他乡村的干部们到我们村进行考察,末了领导们情致高昂地在我们村的木器加工厂门前照了一张大合照,后来这张照片还登上了报纸。

不幸的是,木器厂的背后就是那好象瘌痢头似的几座山峰(只占一个角,还是远景),更加不幸的是,这张照片被一名眼尖且爱较真的读者(后来才知道他是省人大代表)发现了藏在木器厂后面的山峰,他到村边的山上拍了一通照片后就直接找到了省里。一个月后,市里接到了通知,责成市里对山林资源的过度开发与环境的破坏作出反省,对村里的木器厂进行整改,并要求对山林进行恢复性种植。

接到市里要求我们村里种树恢复植被的通知后,可着实让我们的支书和村长犯了愁,这些年来村边山头上的树都已经砍得七七八八了,大伙也都从来没想过树砍了还要再种回去这个问题,本来还打算砍完了树就办采石厂的。而且村里的劳动力大部分都是木器厂的工人,其他的人要么在外面打工,要么就是可怜巴巴的十来个种地的老农,让他们放下田里的活,停了工厂的机器去山上种树,还没有一分钱的报酬,开玩笑,家里婆娘孩子不用养活啊,还不如出去打工挣钱呢!只要一提种树,保证听见的人一个个跑得和撒了欢的毛驴一样快…………..

就在二位村官大人即将搔破头皮的时候,救星从天而降般的到来了。

一对夫妻从城里来到了我们村,跟村长和支书只说了四句话:“这片山头我们包了,所有种树的费用我们自己出,还会付给你们承包山头的钱,不过你们要保证在二十五年内没有人到山上砍掉一根树枝。”

就这么着,这对夫妻就住在了山脚下,开始了顶风冒雨一棵一棵种树的日子。

我很好奇,这两个人可不像是干庄稼活的出身,男人四十多岁,长得还算壮实点,就是皮肤太白了一点,好象从来没有晒过太阳一样,女人更是柔弱,只有男人的肩膀高,一双眼睛挺大的,苗条的脸庞,看起来顶多三十岁出头。村里的孩子们都传说这夫妻俩不正常,认为城里人如果不是脑袋不灵光的话,不会这么犯贱,跑来这里花钱找罪受。因此除了村长他们偶尔去趟之外,村里的孩子从来不去这对夫妻住的地方玩。我也不相信他们能在这夏天晒死牛,冬天冻死羊的秃头山上住下来,就和村里的十几个孩子们打赌他俩坚持不了一年。

结果一年后我管了这群小坏蛋儿们一个星期的冰棍儿。

在付出了一周的冰棍儿钱之后,我决定要去会会这对儿让我破财的夫妻。我站在村口的路边,看着对面山脚下的那座小屋,后面的山坡上已经种上了不少的树,全部都已经长出了新的枝叶,大概得有好几百棵了吧?我不由得稍稍有些佩服他俩了,要知道一年里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种树的,种上了还要能在这癞头山上活下来才行,得好好照料着,不比养活几个孩子省事儿到哪里去。

一边想着一边走着,慢慢就遛哒到了他们两人住的小屋前面。屋子盖得很普通,青砖红瓦,从外面看大概有三间屋的样子,外面的空地打扫得蛮干净的,用些石块简单地垒了个低低的石墙,算是圈出了一个院子,在墙边还种了点辣椒和青菜。

我迈步跨过那圈石头(或者说围墙),径直走到门前,敲了敲门,无人开门。我趴到窗上看了看,屋里没人。我绕到屋子后面,顺着一条小路向山上走去,爬到半山腰的时候,看见他俩从后山转了出来。我向他们招了招手,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一个女孩子会主动跑来看他们。女主人倒是很热情地过来拉着我的手,问起我的名字,她说话的语调很平缓,轻轻柔柔地,就像春天的风滑过树叶的声音一样,她说话时总是微笑的,看着她的时候让我觉得好象很久前就认识她。

我们俩就这么拉着手,说着话,向山下的小屋走去。在相互的聊天中我知道了她姓袁,叫灵薇。她问我多大,我说18了,她笑了笑:“你还真是年轻啊,我也大不了你多少,你叫我袁姐就行了。”她的老公挑着工具走在后面,我转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只是冲我笑笑,并没有跟我说什么。

回到他们的家里,我发现房间里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之外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摆设虽然简单,但屋里打扫得极为整洁,没有电视,书倒是不少,不但有中文的,还有不少外文书,摆了整整两个大书柜,里面的书都和那书柜一个颜色,泛着饱经岁月的沧桑质感。

我的突然来访显然对于她和老公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惊喜,袁姐拉过两把椅子,让我坐在她的身边,和我说一些村里家常话,她老公在另一间屋里忙着整治午饭。袁姐向我问道:“村里的孩子从来都不上来的,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啊?”我吐了吐舌头,挺不好意思地将我跟那群臭小子打赌的事情说了出来,原先以为她会生气的,可她听完了却笑得很是开心:“这么说来,倒是姐姐连累你破财了,真的很对不住你啊,姐姐这里给你赔罪啦。”说完她还真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把我给闹了个脸红耳热,一时间窘得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搁了。

“薇薇,你别再逗人家小姑娘了,看把人家闹得。小雯,你不用理她,她就是这副脾气,估计到老了也改不了,这辈子长不大了。”她老公从厨房端着饭菜走了出来,不一会儿就在桌子上摆好了碗筷,一定要我在这里吃午饭。说句实话,她老公的手艺还真不错,青菜豆腐一样让我吃得津津有味,吃饭的时候她老公也和我聊了几句,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金属般的磁性,让人听起来很舒服,但我还是显得有些拘谨,袁姐跟我说不必拘束,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把他俩当成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就行了,我小声地叫了一声:“姐姐,姐夫。”他俩答应了一声,笑得很是开心。这天下午我一直待在他们家,我们聊得很投机,一直到傍晚才回到家里。我好像有点喜欢上这对夫妻了。

过了几天学校放暑假了,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山上找袁姐聊聊天,不然就总感觉少点什么似的。我更多的时候是在傍晚时分坐在小屋里翻着那些旧书,听着姐夫给我讲述着发生在那些遥远年代里的幽幽往事——优雅的,伤感的,热情的,浪漫的…….它们已经浸润了姐夫的血脉,这些往事从他的身体中化为语言缓缓地流淌出来时,那些曾经的片段便已不是封存在遥远时空中的零星记忆,而是变成了鲜活可触的影象一般在我的眼前跳跃闪映。姐姐还有一把小提琴,已经半旧了,每次她拉动琴弦,时间就凝固在十几平方的天地中,似乎这里的一切便是我们生命存在的意义。这种感觉在我离开了这座小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一直极其小心地保存着这段情感,深恐失去了后就再也找不回来。

我已经习惯叫他们姐姐、姐夫了,因为我真的感觉她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一样。可能因为我是独生女的关系吧,从小家里没有一个能和自己说说知心话的姐妹,所以当我遇到他们两夫妻的时候,就像被磁石吸引了一样,我已经很难割舍掉这间小屋在我心中的牵绕。

姐姐特别喜欢杜鹃花和桃花,姐夫便在山上栽满了杜鹃和桃树,他每天早上出门,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我空闲的时候也陪着他和姐姐一起种树,但是他顶多就让我们干一上午,过了中午便赶我们回家,说姐姐心脏不太好,不能累着,让我陪着姐姐回家,其实他自己也不是个能干活的把势,干不上一个钟头就得坐下来歇息好一段时间。每次姐姐看着姐夫坐在那里休息时,总会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巾,仔细地替姐夫擦去脸上的汗水,有时她擦着擦着自己的眼圈就红了。我问她为什么,她一抹眼,轻轻在姐夫背上捶了一拳,笑着说:“还不是心疼他呗,傻瓜似的,就不怕累坏了自己!”相处的时间长了,我问起姐姐为什么要来这里种树,她总是一笑,却不回答。

日子好像溪流般静谧但毫无停滞地潺潺流去,不觉已经过去了六个年头,姐姐和姐夫依然在山上种树,而我也已念完大学开始工作了,我与姐姐一直断断续续地保持着信件联系,但这几年来我却一直没有回去。

这天我收到了姐姐的一封信:

小雯吾妹,山屋一别,倏忽六年有余。近来暖春徐至,山花映红,寿山与我常于林间流连,乐而忘返,不胜好景。值此佳时,亦是不胜思念小妹。若得一时之闲,望能还乡一聚,以叙经年别情。

这封信把我压在心底的思念一丝儿不剩地全给掏了出来。

一个星期之后,我向公司告了假,姐姐特意跑到车站去接的我,一看见我从火车上下来,她就跑过来一把把我搂住了,足足抱了我三分钟没有松开手。我在她的耳边说道:“姐姐,你抱得我都快上不来气了,想要帮我减肥也用不着这么勒我吧,难道你是美体塑身衣吗?”姐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你这丫头,说话还这么没正形!”我也笑了:“这还不都是跟着你这个长不大的姐姐学的?”

已经太长时间没见姐姐了,她的脸上已经被山野间的风蚀出了丝丝细纹,皮肤也不再那么白皙了,一双手染满了泥土的色彩。我看着姐姐,真的心疼了,憋了半天,才从嘴里挤出这么一句话:“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她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嗳,别管这些小事!走,你姐夫还在家等着你呢,他说想看看你这丫头出落成什么样了,他一大早就催我来接你了呢!”

汽车快到村里的时候,姐姐让我闭上眼,一直等到下了车,她领着我慢慢走到山脚下,然后轻轻说道:“小雯,睁开眼吧。”我刚刚把眼皮抬起,就被铺天的色彩涨满了眼眶,触目所及,漫山盈野的杜鹃花和桃花正开得灿烂缭亮,穹上的白云闪过,泻下一片清辉,将我的身体都映得火红。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色,捂着嘴,转过身,姐姐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

姐夫从山上迎了下来,他比以前瘦了很多,脸色也不怎么好,想是这些年来操劳所致。姐夫走到近前,双手抓着我的肩膀从头看到脚:“是个大人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只是说起话来没什么力气,大概是刚干完活累的吧。姐夫叉着腰,扭头看着山上的一片红云:“小雯,怎么样!你姐姐当初还说我栽不完这几座小山,嘿!如何?你姐夫我干得不赖吧!”我使劲点着头,搂着姐姐一起看着眼前的花海嘿嘿傻乐。

我拉着姐姐的手满山跑,看着一棵棵的杜鹃摇曳着缀满红花的枝条,一朵朵的桃花招摇着自己的芬芳,高兴得快要疯掉了,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过这么多的花了?我就像是被风卷起的爱丽丝,掉进了久违的梦幻仙境。我连蹦带跳地释放着心中的愉悦,后来我干脆撸起袖子爬到了树杈上坐着,笑得姐姐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还以为自己才十来岁啊,简直活像只野猴子!”

晚上我要回家的时候姐姐对我说:“小雯,明天早上来陪我们一起看日出好吗?穿得漂亮点喔。”我答应了,约好明早四点半来找他们。

黎明前的风冰爽清冽,带着夜里的雾气扫过我尚有些迷糊的脑袋,一瞬间便让我的眼皮不再干涩粘滞,到底还是家乡的风啊。

姐姐和姐夫早就在家里等着我了,一开门,我吃了一惊,姐夫穿了一套极为帅气的礼服,瘦削的面庞看来却是越发的神采飞扬,手中提着姐姐的琴盒。姐姐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脸上仔细地画了妆,而且还戴上了一套漂亮的珍珠首饰,眉目间一下子便年轻了十多岁。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正在愣神儿的时候,姐姐笑着拉起我的手向外走去:“小雯,姐姐漂亮吧?呵呵,一会儿再告诉你怎么回事。”“噢。”我傻傻地点点头应道。

我们打着手电,踩着山草上的晨露慢慢向山顶走去,杜鹃树的枝条不时扫过我们的衣服,在身上留下了丝丝淡香,粉色的桃花瓣零星地飘落在我们的发梢和肩头,这春的精灵在我们的身边翩然飞舞。新鲜的草香充盈着我的肺叶,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都是这山野的甜蜜心意。

我们来到了山顶,找了块岩石坐了下来等待着日出。姐姐拿出手巾给姐夫擦着脸上的汗水,姐夫侧过头看着姐姐,也不说话,只是微笑。一会姐姐转过头来对我说:“小雯,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大老远地跑来这里种树吗?今天我们是我俩约定好的日子,所以请妹妹你来给我们作个见证。”

“你姐夫是一名男高音歌手,之前一直在意大利发展,虽然比不上那几个世界著名的男高音,但在意大利的歌剧界也是一个有名的歌手。他这个人很勤奋,从小认定的事情如果不做到自己满意的话是决不会轻易放弃的,因此他自从踏入歌剧界后便每日勤练不辍,不断地寻求并创造着机会,终于在意大利歌剧界打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虽然已有了不小的成就,但他还是想去追寻自己更终极的梦想。”

“这是好事啊,真想不到姐夫这么厉害啊。这么说来姐姐你去过意大利吗?怎么认识姐夫的?”

“我从来没去过意大利,如果不是上帝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也不会有机会认识他。有时候我会想,上帝啊,我到底应该感谢你还是诅咒你啊?能爱上他并能得到他的爱是快乐的,但你为什么在给予我快乐的同时却要给他以痛苦呢!难道你不知道两个相爱的人的心是相通的吗?他身上的痛苦同样也让我悲伤得不能自已啊!”

两行眼泪从姐姐的脸上滚滚而下,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我真切地听到了那击人肺腑的声音。

“七年前我去云南旅游时,在一个小酒吧里看见了他,一开始根本就没在意他。过了一会儿,他走到钢琴旁边说要给大家唱首歌,他跟琴师嘀咕了几句,然后音乐响起来了,他一张嘴就把一酒吧的人全震倒了,天哪!他唱的居然是原汁原味的意大利歌剧中著名的咏叹调——冰凉的小手!我当时就被惊呆了,我从来都没想过有人会在这种小酒吧里唱歌剧,而且唱得还极其精彩!我彻底地被他的歌声迷住了,就那么一首歌——便彻彻底底地将我的心俘获了。等他一曲唱罢,酒吧里的人包括我在内都使劲地为他鼓掌喝彩。真不好意思告诉你,那时的我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觉得心怦怦乱跳,几乎都要将胸腔震裂了,手心里全是汗水,从脚趾到头顶止不住地在震颤,脸热得像是火锅里的螃蟹,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你爱上他了,你爱上他了,你爱上他了……很有趣对吗?我当时好像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纯情少女,就那么突然地遇见了那个骑着白马的王子。”

姐姐闭着眼,脸上满是幸福。

“他当时喝了不少酒,看到大家这么高兴,他的兴致也来了,便又开始一首接一首地唱了下去。我是从小练习小提琴的,从骨子里喜欢音乐,平时也经常听一些歌剧和国外的经典名曲,心想既然要追他就得找机会和他接近啊,于是我跑到一条街外的乐器行押上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和身份证,租了一把店里最好的小提琴,然后一抹烟儿地又跑回了那间酒吧,谢天谢地,他还没唱完。我拉着提琴就走到了他旁边,他看见我为他伴奏也很高兴,等唱完一首歌后向我鞠了个躬,吻了我的手,当时我感觉就像坐飞机被弹射了出去一样,嗳,你能想象?”

“那天我们一直在酒吧里唱到天黑,从咏叹调唱到灵歌,从甲克虫唱到卡伦.卡朋特,一边喝酒一边唱,直到我俩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才算罢休。哦,那天酒吧里的人都挤不动了,全是听到他的歌声后从外面拥进来的人,外国人也不少呢,全都被他迷得拔不动腿了。托他的福,酒吧老板不但免了我们的酒钱,还说今后只要我们再来,不管喝多少酒都全部免费!呵呵,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喝过不花钱的酒了,真可惜啊,那里的酒挺不错的。”

我想象着当时的情景,禁不住心摇神荡:“那后来呢?”“后来?就像你看见的,我们在一起了。”“哎呀,看我笨的!”

“他这个人心肠很好,一开始便告诉我他已然得了癌症,而且还是中期癌症患者,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他不想给我造成困扰,请我放弃这感情。原来他在意大利时由于长期全身心的忘情工作,劳累过度,损害了身体的免疫机能,在一次查体时才发现自己身患癌症,而且已经是二期了。他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病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但是他的歌唱生涯却不得不终止了,因为医生告诉他如果再继续站在舞台上的话,那他随时会有猝死的可能,所以他的朋友和剧团老板不准他再登台,一致劝说他暂时先将歌唱放到一边,先配合医生的治疗,等病情彻底稳定下来再说。他原本还有着更为远大的目标,而且也在为之不停地奋斗,可是突然间却有人告诉他不能再前进了,你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你快要死了!这如何让他接受得了啊!”

“他为了舒缓一下心中的苦闷便决定先回国来住一段时间,顺便到各地走走转转,就这样我们在那个小酒吧里见面了。我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最初也考虑过是否要继续下去,毕竟像他说的,在还没有开始之前及时停住是明智的做法,否则只会一起痛苦下去,这是明知结局却也无法改变的现实。”姐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姐夫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左手拉到自己面前吻了一下,用另一只手将滑落到姐姐额前的发丝轻柔地理了回去:“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不再痛苦了,不是吗?”姐姐将头靠在姐夫的胸前,闭着眼没有说话,好象在倾听姐夫的心跳。

我喉咙里好象被什么堵住了,眼睛里有些东西挡住了我的视线,有点模糊。

姐夫温柔地抚着姐姐的背脊,对我说:“可是爱情往往会让人们做出在外人看来不合常理的事情,不是吗?小雯,如果你有一天真的遇到了那个让自己深爱到不能自拔的人,你就会明白真正的爱情是可以忽略掉对方的一切外在条件的,哪怕是系于双方命运中的无法逆转的悲剧,你爱的只是他或她的本身,这甚至与外貌都毫无关系,而是精神上的相互吸引,我们会彼此交错融合,最终成为一个整体。”

“你姐姐没有欺骗自己的感情,她对我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心意。说句实话,在酒吧里看见她拉小提琴的样子时我立刻就知道这辈子离不开她了。看来生活还算公平,夺走了我的健康,却把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送到了我的身边,这大概是我这辈子里所能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既然爱情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到来了,那我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这生活所给予我的最美丽的馈赠呢?”

“作为中晚期癌症患者,我的病情虽然经过治疗已经得到了控制,但只是暂时的,我身体里的癌细胞就像一堆定时炸弹一样,不知何时就会爆炸,也不知何时会蔓延到身体的其他部位,这种明知死亡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又不知何时会将你吞没的感觉是很恐怖的,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在没有遇见你姐姐以前,我把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希望这个词语已经在我的生命中绝灭了。可是当我与她相爱后,我又开始期盼能够看到第二天的日出,希望自己能够活得再久一点,能够多陪伴她一些日子,多听听她的声音,多看看她的笑容,能听她拉小提琴,能唱歌给她听,能多一些彼此的记忆…………”

姐夫的语调依然是那么平缓,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悲伤,甚至还在微笑,可是我的泪水却已像开了闸的水库。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回意大利,我辞了剧团的工作,委托那边当律师的朋友将我的财产全部转到这边的帐户中,我要在这里好好地和她度过剩下的日子。你姐姐为了多陪陪我连工作都辞掉了,真是让她跟着我受了不少累啊。我们在中国去了不少医院,也看了不少有名的中医,可能是因为有了活下去的动力,这些年来我的病情一直很稳定,没有再恶化,可是我知道这不会维持太长的时间,世界上最幸运的晚期癌症患者经过治疗后最长的存活时间也很少会超过十年,所以我一直想要为她做点什么。”

“后来我知道了她喜欢杜鹃和桃花,便决定要为她栽上满满一山的花树,我们就住在树的下面,这样即便是哪天我死了,她看见这些树也不会寂寞了。所以我们就辗转打听到了这里。能够遇见妹妹你,我们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认为你是上帝安排好来为这爱情做出见证的人。我对她说过,当我把这山都种满树之后,等到春天满山的花都开了的时候我们就在这山顶等待日出,就像我们认识的那天一样,她为我伴奏,我唱歌给她听,一直唱到阳光洒在我们的身上。”

姐姐转身打开了琴盒,将小提琴托在肩上,缓缓拉动了手中的琴弓,优美的乐音如幽雅的法国香水般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和山野间馥郁的花香交织在一起,如同将我轻轻地放到了柔软温暖的天鹅绒中,我的泪水慢慢地止住了,这音乐就是他们的心意啊,我分明听得出来,这时的他们不需要悲伤,他们是快乐的。姐夫站在姐姐的身边,看着姐姐的眼神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好像这一刻的天地间是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

姐夫的歌声从他的胸腔中奔腾而出,浑厚雄健,嘹亮入云,闪烁着流金般的色彩,震动着周围的空气,摇撼着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我感受到了那份源自他灵魂中的颤动。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姐姐说姐夫只用了一首歌就彻底地征服了她,这是来自天堂的声音,会让每个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爱上他。姐夫的歌声在花丛中回旋,带上了他对姐姐撒满一山的的情意,一直飞到了东边的天际,拨散了罩在天边的一层薄雾,染出了一片桔色的霞光,画出了丝丝淡紫的彩云。清晨的太阳一点点地露了出来,淡淡的金色光线聚成了一束暖暖的光柱,照在了我们的身上。

这是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画面。

一年后的春天,我收到了姐姐的一封信,没有任何文字,里面只有两枝用白色的弓弦系在一起的杜鹃和桃花。

也许,过些日子,我会去那个小酒馆里替姐夫喝一杯免费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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