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陈莫名眼前矗立着的,便是业魔。浑身由半透明地黑烟组成,令人分不清虚实。
可以看见,水泥路表面有着一圈一圈平整的刮痕,以业魔为中心呈散射状。而业魔,正站在路中间,背对着陈莫名,没有任何活动。
“是鬼化的业魔么?”
没有意识活动的业魔让陈莫名稍稍定了下心。不同于灵化的业魔,鬼化的业魔一般没有自我意识,这样陈莫名杀他的罪恶感也不会令他难受到撑不住的程度。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符。
这是无业符,也是他师门数百年传承中的精要。只要一张,基本上可以解决任何业魔。除非业魔能达到当年那个少女的程度,否则中了就是必死。
一缕幽蓝色的火炎开始在符上燃烧。
也在这时,业魔回过了头。像是感受到了威胁,还是一些其他的东西。
从背影看不出来的,正面却一清二楚。业魔是一位老人,面相和善。双目中有着灵性的光芒,悠远而又温煦。所以即使他浑身漆黑,也没有令陈莫名感到难受。
“可恶!”
陈莫名的持符的右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知道自己已经下不了手了。
“你能看见我么?”
老人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能够看见他的人。每次想要与路过的人搭话,他们都予不理彩。还有昨晚的一位年轻人,害怕得跑掉着实令他有些失落。
“你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吗?”陈莫名放下了持符的右手问。既然他知道了业魔有意识,那么至少得让业魔明明白白的死。
“我知道。”,老人点点头说:“我死了,成了鬼,还触犯了禁忌。”
“你知道有禁忌,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陈莫名叹了口气。
“那是大黄的孩子,我没有办法。”
“变成业魔就意味着你必须死,无论你有任何苦衷。你明白吗?”陈莫名犹豫了一会,拿出了另一张符。
这是他自创的符,入梦符。没有任何杀伤力,只是专门为了了解业魔过去而创的符。
只见符上燃烧着粉色火炎,随后碎成了光絮,从陈莫名处飘向业魔。
业魔被迫地陷入了回忆,他的身上出现了两道白光,一道射向了陈莫名,一道射向了路边的桃田。
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色。
陈莫名处在了这个世界最高点,以上帝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可今天的视角却有些奇怪,平日里千锤百炼的他一下子就察觉出了偏差。
“你好啊!”有些印象的声音在陈莫名一旁出现,着实令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转过头,才发现在自己身旁的人,正是之前的少年。
“哎呀!我也不知道。”李悠然下意识地开始装傻。
“别装了,你是不是看得见?那个帖子也是你发的。”大叔的表情十分认真,一扫之前问路时的憨傻感。
李悠然知道无法再隐瞒,于是将前因后果交代了出来。除开婉仪,以及一些不方便让人得知的信息。
“好吧!”陈莫名只好接受了事实,又交代说:“待会出场景了,你别乱动,万一打断了就很难办了。”
“没问题。”
刚回应完大叔的交代,白色世界便产生了变化。与李悠然的第一视角不同,这个世界的视角是第三视角。就像是自身变成了透明,跟在梦境主人公后面。得到的信息更加广泛,但也失去了主人公的直接心理活动,需要从表情来判断。
这种视角好啊!再怎么阅历丰富,自己都可以接受,改天跟婉仪研究研究。于是,李悠然在心中将其悄悄记下。
世界收缩成了一间卧室,黑糊糊的。紧紧拉上的窗帘,透露着一丝微光。
老人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被子整齐得盖在身上。床边的柜子拉开着,里面衣服很乱。老两口的,小孩子的混杂在一起。床头柜上已经积起了灰,看样子这老两口老懒了。
“叮铃铃!”铃声在七点整时响起。
很冷!被子外的世界冷得不行,没有空调着实是一种煎熬。老人拖着沉重的身躯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慢吞吞地将窗帘拉开。平日里这个点,天色应该很亮了,可今天的云层却尤为厚实。
“天气预报说,今天好像要下雪。”
洗漱、早饭,日复一日的日常,在他退休后就很少有过变化。随后,他从冰箱中取出一袋碎骨头,以及一盆连鱼骨都没有的鱼汤。将它们的其中一点混在一起加热,然后伴了点米饭。
“大黄,吃饭了!”
老人打开了大门,呼唤着他平日里最亲密的伙伴,是一只毛色金黄的土狗。最近他特意加大了饭量,因为大黄腹中有了孩子。
大黄很聪明,却不听话,也不爱陪人玩耍。不陪人玩的宠物自然不讨人喜欢。于是,它就被他人扣上了白眼狼、会咬人的帽子。
尽管被家人嫌弃,被亲人贬低,可他金黄色的毛发中所蕴含的骄傲,是其他“高等”血统无法相比的。老人从一开始见到大黄那双眼睛时,便一直这么认为。
“大黄,吃饭了。”
老人再一次的呼喊依旧没有唤回他的伙伴。他有些担心,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又到哪里玩去了,真是的。”
时间已至上午十点,老人正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看电视。平日里,现在这个点,他应该在外头享受阳光,只是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差了。
“爸,让我帮你收拾一下吧!”
说话的是一位女子,米六上下,四肢壮实。时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她脖子上的皱纹透露了她大概已有40左右。双眼中闪烁的光芒满是精明,扎了个干练的马尾。从手部的粗糙来看,定是常年的家庭主妇。
“我都说了几遍,不用收拾!”老人的话语有些冲人。
“妈妈她已经走了,这样下去……”
“是嫌我这个老头邋遢,还是外人来的时候你们脸上过不去?”
这样的对话,自老婆子走后,便一直延续到现在。平常的媳妇说过一次后,便不会再不识趣,除非有特殊情况。
“这次我有些同事要来,还有小佳的同学也要来。小佳爱面子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平常他也没什么朋友,所以这次他特别放在心上。”
听了女子的话语,老人不再说话,他看了看衣柜中杂乱的衣物。其中有着自那时起便没动过的衣物,有着他宝贝孙子小时的回忆。现在他的孙子已经17岁,不会再跟老而无趣的他们撒泼,不会再跟已阴阳相隔的他们要糖吃了。
“到时候,我把房门锁起来。小佳的朋友不进来不就行了?”
“不行!”
老人后退一步,换来的却是紧紧相逼。
已经死去的事物,终究没有活着的重要。不知为什么,老人想通了,为了他的孙子。
小时侯他的孙子十分听话,讨人喜爱,老两口吵架的话什么事情都会向着老婆子。大概是初二开始,他的性格开始变得乖劣起来,可能是因为老婆子也在那个时候走的缘故。
女子收拾起来很快,而老人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表示。
“放心吧!我不会把这些东西丢掉的。我给你统统收在一个箱子里,怎么样?”
“随便你。”
老婆子很懒,她收衣服时最喜欢乱丢。每次老头打开衣柜,总会看见一堆绞在一起的衣物。而老头喜欢的是整洁,于是叠衣服的工作就一直由老头承包,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天。
“什么嘛!还没我以前叠的精致……”
老头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呆在卧室。再呆下去的话,他一定会崩溃的。
正好,他的伙伴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出去找大黄。”
此时,窗外阴沉的天空中已经飘起雪花。女子看见这幅情形,规劝老人说:“还是别去找了吧!雪下这么大,万一滑倒了可不好。”
老人没有表示,见规劝无果,女子又说:“那把救心丸带上吧。”
老人点了点头,至始至终女子未曾有过一起找的想法。
他拿上了狗绳,以及救心丸,出了门。可还未走十步,摇了摇药瓶后的老人,却发现其中已经空了。
“小佳,帮我拿一瓶救心丸。”老人习惯性地向着楼上喊道。
老人住的洋房有三层。一楼是老人住的,二楼是他的儿子,三楼住着孙子。之所以这么个住法,据老一辈说,是有风水依据的。年纪长的人,不能住在小辈的上面,会压住小辈的财运。又因老了腿脚不便,这么住老人也没有什么怨言。
三楼、以及二楼的空调外机声呼噜呼噜的,很响。也许是小佳没有听见,老头再喊了一次。
“烦死了!”三楼传出一个年轻的声音。
“小佳,快帮爷爷拿药。”一楼响起了女子的喝令声。
老人接过了孙子手中的药瓶,将其收在羽绒服内袋中。随后静静地愣了一会,看着匆忙上楼的身影,直至他消失在老人的视界。
“大黄,你在哪里呢?别让我逮到你。”老人摇了摇头,往西面走去。
他的家在运河以南。平日里,他最喜欢牵着大黄在运河南岸散步。将大黄放了的话,它也最喜欢在那一带逗留。
老人的视野中,运河北岸光溜溜的桃园渐渐出现。以及再远处,围在雪松之中密不透风的人家。
“大黄,别有事啊!”
作为国际化都市,在过年时节,上城人会少很多。唯独乡下的猎狗人,会多起来。隔三差五就可以在这个村听见,某家狗被捉了、被毒死了的这种消息。老头也会担心大黄,可每次见到拴住大黄时它的眼神,他就会于心不忍。一开始是牵着它经常兜风,后来见大黄不会乱吃东西,老头才将它不时放开。
“这次,等过完年再放吧。”
他来到南岸,依旧没有发现大黄的身影。于是,他沿着南岸朝着西面走去。往西一公里,是一座联通南北岸的桥,也是他与大黄散步过最远的地方。
胸口渐渐起了一阵痛意,老人担心的情绪开始影响到他的躯体。
1000米,顶着疼痛。他没有回头,而是来到了桥边。
“也是,平常它一个人都不敢来。”
老人准备回去,却在桥边发现了一个脚印。因处在边上,而未被轮胎破坏的脚印。
他看向了对岸,而此时心口的疼痛也渐渐缓和下来。但老头非常明白,这只是假象。因经历过,所以非常清楚,但他依旧没有拿出内袋中的保心丸。
“还好带了保心丸。”
安慰了一下自己后,老人回头看向了他的家,静待一会后便径直走向了对岸。
在没有回头可能的路上,他发现了它。
它倒在了北岸,与它家后通到南岸的路正好呈一条直线。在它倒下的地方,有着许多杂乱的脚印。被雪掩盖的气息,被毒破坏的神经,令它已没有办法再找到回去的路。
嘴角渗出的白沫,犹如死亡的计时;微微隆起的腹部,扩散得缓慢异常。
它已无力呼吸。
可它涣散无光的瞳孔,依旧紧紧向着老人。
“大黄……”
老人无助地跪坐在它的身旁,一股浓郁的悲愤之感从他心底迸发,击穿了他那薄得可怜的神经壁垒。
心脏传出的疼痛不再温和,更像是一头野兽,闯入羊群的肆无忌惮。疼痛快速地在他心头蔓延开来,肩膀、两臂、脖子与腰间,无一处逃脱。
老人用着最后的力气,拿出了那瓶药。可他却没有力气再拧开药瓶盖了,因为在那药瓶之中没有任何碰撞的声音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