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针对你们中原汉人而言的,对于身处西南大山中的我们这些化外之民,还有聚居此地的苗人瑶人而言,又有什么益处呢?自有明以来,你们撤除地方土司改行流官制度,这些朱家委派的地方大员一到任,就作威作福贪赃枉法,处处排挤和压迫我西南民众,致使大西南民不聊生,百姓饥不得食,只好揭竿而起,百年来战乱不断,这是一个tmd怎样的世道啊!”
三长老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最后一下竟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桌子立马化为齑粉悄然滑落成一个小堆,仿佛无声电影一般。
阿岩惊得立马站了起来,护在懋修身前,她很担心手无缚鸡之力的懋修,可承受不住三长老这样的一掌。顾西眼睛中狂喜不止,他知道师傅功力大进,但没想到竟高到这般地步,拍碎桌子不难,难的是拍成粉末还聚而不散,这得是有多深的内力,又得有怎样精细的掌控力?
只有张懋修镇定自若,他除了最初惊讶了一下之后,便若无其事的看向三长老,眼睛中满是惊叹羡慕,就是没有恐惧不安,因为他并没有感受到三长老对他的愤怒,更没有那种一掌击杀的凛然杀气。
三长老一掌之下,桌子化为齑粉的同时,内心的戾气也随之而散,他看着紧张的阿岩,惊喜的顾西,那都是正常的反应,但从容淡定的云修,却让他更加捉摸不透。
这位云修公子本该是最为惊惧之人,毕竟自己的怒气是因他而生,可是他竟然若无其事,还满是惊叹,莫非是个傻小子?继而为自己的无稽之想而暗自一笑。这样一个连他都看不透的公子又怎么会是个傻小子呢?那么他必定就是那种每逢大事有静气的人物了,这一刻他对这个叫云修的年轻人更加好奇了。
张懋修见三长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虽不清楚对方心里的想法,但当下首要的还是见招拆招,于是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的震荡,继续说道:“长老所言,小生虽不曾亲眼所见,但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有这般严重。”
“蒙元时期开始实行的土司制度确实弊病很多,土司们对内残暴统治庶民,对中央叛乱不服,骚扰与之接壤的汉民,土司之间也不断的发生战争,基于此朝廷实施改土归流的政策,便是为了解决日久相沿的土司割据的积弊,加强中央政府对少数民族地区的统治。通过清查户口,丈量土地,征收赋税,建造城池,设立学校来发展西南地区的社会经济,提高当地百姓的生活水平,可以说这一切的初衷是极好的,可惜在具体施行的过程中却走了样,为一些贪官奸臣所败坏。”
“故而首辅大人执政以来,首先便是整顿吏治,从而使朝廷发布的政令‘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这么多年下来,确实颇有成效,小生相信,如果张大人继续主政,那西南的这种情况必定会有所改变。”
三长老熙然一笑。“不知在老夫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吗?也不知道我西南民众能否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呢?”
张懋修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沉吟片刻,这才徐徐说道:“古人有云,‘成大事者,不争一时之短,须争一世之长’。百余年的疾病,又岂是靠一个人,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能解决的,所以我辈行事当抱着‘功成不必在我,但功成必定有我’的精神,秉承正道,义无反顾,事情无论成败与否,都可心安。”
三长老是睿智之人,对张懋修的话深以为然,可他早已不是一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了,老于世故看重现实是这些老狐狸们共同的特质,故而他心里虽然颇为震撼,但脸上却装作不以为然。
“云修公子所言固然有理,可对一个饥肠辘辘之人而言,眼前的一个馒头才是最真实的,至于他日的满桌佳肴却只是幻境,当不得真。所以不管你们的首辅大人如何励精图治,对我西南来说也只是镜花水月,无济于事。”
说到这里,三长老哈哈一笑:“好了好了,这些国朝大事,我们这些山野之人就不操心了,不知云修公子对我教目前局势有何看法?”
张懋修知道,如果前面这些只是高屋建瓴的闲谈的话,那么现在就是见真章的时候了,好在这些日子他与阿岩、蓝姑姑都深谈过,再加上进入光明顶之后的所见所闻,心里倒是有了一些想法,至于是否妥当,现在正是验证的最好机会。
“长老所言甚是,我云修实乃一介书生,尚无功名,妄议朝政也只是隔靴搔痒,粗浅的很。至于贵教近日局势,我也是才有所耳闻,云修并非江湖之人,也不懂江湖之事,心里虽有些想法,也只是一己之愚见,说出来徒惹长老笑话。”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是因为云修公子乃局外之人,才能比我们更加看清当下的形势。云公子,但讲无妨,老夫洗耳恭听。”
三长老执意如此,张懋修自然顺水推舟,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毕竟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如此做,才能探知三长老的真正心意啊!”
“贵教扎根滇西已百年有余,可以说,不是故乡也是家乡,想来除了一些老人之外,明教之人大多都是滇西的各族青壮年吧。”
三长老不由的点了点头,确实百余年下来,明教非汉人的教派了,除了每年会到中原寻获一些汉民孤儿,带回教中培养之外,教众更多的是来自着西南的苗族瑶族等少数族群,这是事实,他无力改变。
懋修又道:“所以贵教虽是出世的江湖帮派,但又与这世俗间的联系是十分紧密的。那日我观察那欧阳靖的相貌,额头偏高,眼距颇宽,颧骨突出,不完全是我汉人模样,莫非……”
顾西连忙接口道:“云修公子的眼力惊人,那欧阳靖的母亲正是瑶族女子,可以说整个欧阳氏自几十年前与瑶族首领一族通婚之后,这几十年更是联姻不断,整个欧阳氏所行所奉已逐渐背离了汉人经要,更像是瑶族人了。”
“那么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贵教此次的纷争,也许不是单纯的权力之争,而是瑶汉两族之间的路线之争,如果只是高层之间的利益争执,那属于内部矛盾,总有可调和之处,最终结果也不会损害明教的根本。但如果是瑶汉之争,那对于贵教来说引发的就不是一场司空见惯的高层权力斗争了,而是生死存亡的命运之争了。”张懋修眉头紧锁,语气变得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