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已半月,江流上晨雾初起,岸边柳枝已绽出绿芽。
鸟儿,不时落在树上吱吱喳喳的叫着。
嘈杂的叫声,听起来却又是如此的平静。
水流和缓。
远处,不知是哪家的牧童在吹奏竹笛。
笛声,回荡在宽阔的江流间。
点滴心事,曾风干了的泪痕,被安放在时光深处,应着笛声,心绪宛如被船舟破开的水流般,荡漾出淡淡的忧伤。
叶尘远静坐在船头。
心,若水流般安然。
水面,静若明镜。
一江流水,依旧如千年前般缓缓流动……
佛说:“这是个婆娑世界。”
道说:“世间一切,皆如镜花水月,如幻似真。”
可,这个世界明明就在这儿,它,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易千浔趴在船尾,手伸入水中,温凉怡人。
这触感,是如此的真实。
真的如触手可得一般。
……
世界,是真的。
只是人生太过短暂。
百年易逝,
如白驹过隙。
最终,都将归于平静。
初始的有,就是最后虚无的开始。
生命,注定会有遗憾与失落感。
……
“马上就要出海了,不出十天,就该到了。”叶尘远坐在船头,闭着眼说。
易千浔的手还在水里,随着舟行,划开水面。
她没有作声。
似已出神。
——在最终的困难到来之前,人,反而更易变得平静。
就在这时,忽听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急促叫喊道:
“姐姐——姐姐——”
易千浔立刻回过神来,站起身,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
叶尘远也已睁开眼,随着声音望去,却依旧静坐未动。
“画画——画画——”易千浔大声喊道。
晨雾之中,一只轻舟,逆流疾驰而来。
一个黑衣裹身,黑纱遮脸的人站在舟上,左手按在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的身上。
小女孩在舟上大声叫着“姐姐”。
看到这个小女孩,易千浔急忙跑到船首大声对小女孩喊道:
“画画——画画——”
两舟相距越来越近,直至还有十数尺远时。
一道殷红的血光忽然飞出。
是不灭惊寂。
直刺这黑衣人的面门。
就在距这人四尺远的时候,这人忽然伸出手,挡在不灭惊寂前。
不灭惊寂仿佛插入空气中一般。停滞在空中。
空气居然出现裂痕!
与此同时,江流凝结成冰,两岸似披上一层银霜一般。
顷刻间,四人仿佛置身在冰雪的世界——
不灭惊寂落下,插在他的船上。
碎裂的空界,在挡住不灭惊寂的同时,也挡住了这人自己的视野。
当这人凝目注视易千浔时,才发现本坐在船首的叶尘远已经不见了……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空中。
叶尘远凌空坠下,击向这人。
这人不得不松开身边的小女孩向后闪退。
叶尘远击下。
船舟碎裂。
叶尘远击破冰面,坠入江流。
小女孩也落入水中。
这人后闪,站立在冰面上。
忽然小女孩自水中飞起,落入舟中,落在易千浔身边。
易千浔赶忙扶起他:“画画,你没事吧!”
小女孩咳出了几口水。
“姐姐,我没事……”
易千浔这才放下心来,站起来看向碎裂的冰面。
那人站在冰上,四处环视。
忽然向后凌空跃起。
叶尘远在他脚下,执不灭惊寂,破冰而出。
叶尘远执剑站立,凝视前方的这人。
雾,似乎更大了——
那人渐渐隐入雾中。
消失不见。
……
叶尘远回到船上。
看着小女孩。
“你没事吧。”
小女孩看着叶尘远躲在易千浔身后,摇摇头。
“你呢?”易千浔问叶尘远:“你没事吧!”
叶尘远激灵打了个冷颤。说道。
“好冷——”
……
叶尘远向前纵挥一剑。
破开冰面。
碎冰浮潜,出现一条水路。
船舟缓缓驶离这片银霜笼罩的世界……
……
“这个人吧我们交给了一个了一个灵洲边境的喇嘛,然后我们就被分开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舟顺流而行,已将要出海。
叶尘远站在船首,迎着湿凉的海风。
在想着小女孩的话。
心绪,如海浪般潮涌不定。
……
多日后,已来到易千浔的故居。
蜀洲南海的气候常年和缓温润,变化不大。
碧空万里的海面。
海风,吹在易千浔的脸上。
如往昔般湿凉温润。
只是渔屋空空如也。
只有那两个装着米与碎银的罐子。
易千浔跑入屋中,寻不见人。
她既没有大喊,也没有哭泣,只是抱着装米的罐子,跪在地上。
“你还记得那人带你离开的路吗?”叶尘远问小女孩。
画画点点头。
……
循陆路而行,几天就已进入了灵洲境内。
灵洲之外九州是以道教为本。
而灵洲之地乃是‘轩辕创世’之后的佛宗源地,万民朝佛,阅佛经,行佛礼、尊佛为教。在当世之间,佛宗以“靖海峦阙”、“卧佛寺”、“鹿野苑”、三教为佛教宗源。
此三教皆在灵洲。
及至灵洲边境,就已有稀疏寺宇,烟火淼淼,往来香客不绝。
“鹿野苑”之宏伟,是仿照上古时“布达拉宫”建制所重置,依山垒砌,群楼重叠,殿宇嵯峨,气势雄伟。
红白二宫,长寿乐集,殊胜三界,壁画彩画交织缀景,经幢轮转无休,灵塔林立,观之无数,宛若林海。
叶尘远三人坐在山脚下一家面摊里,寺宇脚下难有荤肉,但青菜素面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你记得很清楚,那人把你们带到了这里。”叶尘远问。
“是的。”画画边吃着素面回答道。
经过几天的相处,画画对叶尘远已不再陌生。
“这里是……怎么会……”易千浔看着依山而建,宏伟无比的“鹿野苑”。
叶尘远:“俗世之人有好有坏,净土之地自然也有真假善恶……”
易千浔看着叶尘远,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已有一位僧人走到了叶尘远身后。
叶尘远就着面汤喝下最后一口面,又饮了一口清茶。
他身后的那僧人没有反应,等着他喝完茶……
“你——就是叶尘远。”那僧人问道。
是个很年轻的僧人。
“是,我就是叶尘远。”叶尘远没有回头。
“有人叫我送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一个小孩子。”
易千浔一下站起来。
“在哪里?”易千浔急切的问道。
“在他们该在的地方,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那僧人说道。
“既然要送我,为何不送来,还要我去……”叶尘远平静地说道。
“因为你非去不可。”
那僧人的脸上此刻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影。
叶尘远一口喝完桌上的清茶,放下茶杯。说道:“好——”。
他们走出喧闹繁华的街市,远天湛蓝,白云延绵,遥遥可望见山脉巅峰的隐隐积雪。
他们踏上上山的石阶。
又自石阶转入山中。
来到一片半枯半生的稀疏林间。
叶尘远带着易千浔与画画跟着他。
他一直走在叶尘远眼前。
转折走在林间。
他,一直都在叶尘远眼前……
可林间几转之后,僧人竟然失去了踪迹。
叶尘远并没有慌张。
他止下脚步,拦住了身后易千浔与画画。
易千浔看着叶尘远,看着他的脸。
他的表情,仿佛他们初遇的那一夜一般凝重。
叶尘远继而向前走去。
独自一人,走向林中更深处……
……
林中更深处,有一人站在那里,
背负名剑,静立如松。
手执酒壶,不时淡饮一口。
“旧情随缘往,浮生似梦回。
相逢一别后,今朝尽余杯。
叶圣督,久违了——”
“你终于出现了。”叶尘远看着他。往事的一幕幕重又浮现眼中。
昔日,炎谷。
站在他的挚友云荒身边之人。
叶尘远凝视着他,一字字说道:“烎箫——”
“叶圣督想必知道我一定会因何而出现。”烎箫没有回头。
叶尘远握紧手里的不灭惊寂:“没错。”
“那叶圣督……”
“我问你。”叶尘远截断他的话:“那三个孩子在哪里?”
“叶圣督似乎觉得有三个孩子在我的手里?”
“难道不是。”
“不是。”烎箫平静的回答道。
“那你……”
“我只是得知叶圣督将会带着不灭惊寂来于此处,所以来此等候。”烎箫看着叶尘远:“……至于那个僧人我与他从不相识,只是我刚来此地,那僧人便找上了我,个中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至于说,他所想所为究竟是何缘由我也不知道,更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有……叶圣督您……”他笑看着叶尘远手中的不灭惊寂。
“我虽然极为厌恶你……”叶尘远闭目,控制自己的怒气。“……但我知你,绝非是满口谎言的小人之辈……”
“叶圣督抬举了,在下,惶恐之至——”
叶尘远忽然展颜,露出微笑。继而说道:
“很好,很好……既然如此,你就没有用了……我该送你……送你踏上你十年前就该踏上的旅途了。”
言语未落,叶尘远殷红的真气环绕自身流转。真气,由缓而急——
两人目光相对。
杀气,骤然而起。
剑,虽然还未出鞘,但已惊飞林中百鸟。
“若在曾经,你说这话,我尚且会有三分畏惧,只是如今……”烎箫一笑,说道:“……以你如今这副残躯……”
烎箫身旁的尘埃落叶,陡然飞荡一空。
叶尘远人尚未动,只是剑光一霎。
剑气,已扑面而来。
当初已竟之战,今日,又重启战端。
只是今日,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
忽然,林中突现脚步声。
是谁?
敌?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