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人生中最为灰暗的时期,没有之一。
在我看来,能让一个男人感觉痛苦的事情不外乎三种,亲人的离去,感情的破裂和事业的失败。
很不幸,我同时占了后两种。而最大的幸运便是没有遭遇比这更大的不幸。
那一天,当苏小小挽着另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与我擦肩而过,留下一句再见诀别。
我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我叫刘高生。
我爹姓刘,我娘姓高,于是这个名字便应运而生。
真是老爹极不负责任的表现。
很多不明所以的人总叫我“高升”,我也乐得照单全收。
至于长相,不提也罢。
老万就常笑我说:一看你这样,就知道你爹当初没有用心。
更可气的是,他每次跟我重逢,必要用到“见面不如闻名”这句话,真是让人伤心。
我出生于望山市河东口村一户普通农民家庭。
父亲是名曾参加过对越战争的退伍老兵。母亲则是普通的家庭主妇。
我有个姐姐,叫刘瑞玲,中专毕业后进市立医院成了一名护士。不过姐姐很争气,自学考入某医科大学,现是市二院外科诊室的主治医师。
而姐夫则是该科室主任。他们还有一个年仅五岁,活泼漂亮的女儿。
我还有个妹妹,叫刘心雨婷。
人如其名,一个漂亮的姑娘。
这个名字据说还是我那半文盲的父亲翻了一夜字典给取出来的,本来打算叫做“刘心雨”,谐音“流星雨”,这天地间最美丽动人的景致。寓意妹妹长大后会成为同样美艳的女子。
很难想象一向粗暴的父亲竟然还有如此浪漫的情怀。
母亲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直摇头。流星雨虽然美丽,但是却太过短暂。
农家娃取名,求得便是个吉祥的兆头,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养活。刘心雨这名字,听起来有短命之嫌,不好,不好。
父亲一拍大腿:那好办,就叫刘心雨婷,让我们的女儿永远那么美丽动人。
这个名字跟妹妹一样,都是老爹生平巅峰之作。
雨婷在我们家里,当真是小公主般的存在,特别是老爹,护犊护得厉害。
那时候我每次打架,被人找上门,老爹随手抄起板凳时,只要我说一句:“是他欺负妹妹”,那么绝对可以逃脱一顿毒打。而且多半老爹还会摸摸我的小脑袋,说一句:“儿伢,不错。”
然后冲找上门的人家一瞪眼:“滚”。
那户人家即使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刘云飞是个滚刀肉?据说对越反击战时还吃过人肉咧!
所以从小雨婷就是我的挡箭牌。实际上雨婷从小就很懂事,从来没有招惹过什么麻烦。
记得我上高中时,当老爹为我高昂的学费犯愁时,雨婷提出了辍学打工的想法。
起初,全家人是一致反对的。雨婷虽然比我小两岁,上学也晚,但是她的成绩一致都名列前茅,比不高不低的我要好上太多了。
可是当时的家里,实在是负担不起两个人越来越高昂的学费了。父母亲商量了数个日夜后,才最终无奈同意了雨婷的选择。
其实我念书也不是不用功,可是,偏偏没有长那么聪明的脑子,再怎么努力,成绩都一直不上不下,差强人意。
所以我坚定得认为,应该出去打工的人是我。雨婷那么聪明,天生就是读书上大学的材料。
于是一个凌晨,趁着父母熟睡,我悄悄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离家出走。
然而天还不亮,就被追上来的父亲一步一脚踹回家去。
那是记忆中,我被老爹揍得最惨的一次。
那个时候我虽然身体已经发育了,但是因为长期艰苦的生活所致,有些营养不良。在健壮的老爹面前,我就如同一只鸡仔。
打从进了家门,老爹将街门拴上,一把把我拽过来,按在院子里一只倒扣着的水泥缸上,顺手抄起半块砖头,抡圆了胳膊就往我屁股上砸。
我继承了老爹的倔强,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那么谁都无法让我动摇。
因此尽管疼的泪如雨下,却咬紧牙关一声都没有吭。
这幅场景,现在想来都有些触目惊心。
这也把雨婷吓坏了,都快哭成了一个泪人,扑过去抱住了爹的大腿“爹,别打哥了,再打,就要把哥打死啦。”
然而这一次,爹却充耳不闻。
雨婷那更加瘦弱的身体,哪能挡得住状如一头牛的老爹!
母亲坐在门槛上,一边抹泪一边说“打得好,打死这个王八羔子,不知道好歹。”
我直到现在都不愿去回想这是怎样一种痛苦。
从小我就怕爹,到现在也一样,他一瞪眼,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然而那一次,却是我第一次那样的勇敢,以无声地抗议忤逆了我的父亲。
爹打得累了,把我像个破沙包一样扔到一边,进屋喝了口水,又回来将我摁倒在缸底上。
这一次,没等他动手,跪倒在地的雨婷便拿头重重朝水泥缸撞了上去,鲜血顿时便流了下来。
这样的景象把爹吓坏了,也顾不上管我,忙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心疼道“妮,你这是咋啦?你在干啥啊”
雨婷泣不成声“你要是……要是想打死哥……那先……打死我吧。”
娘也慌慌张张跑过来,从老爹手里接过雨婷,用手捂住她额头的伤口,疯了般尖喊道“你个老不死的,这下满意了吧?妮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老爹在这世上,最疼的人是雨婷,但是最怕的,却是我瘦弱不堪的母亲。
这个操劳忙碌了半生的女人,用她消瘦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大半个天。
听母亲这么说,爹也愣住了,先前还凶神恶煞的汉子一时间如同犯了错的小孩,不知所措。
“愣着干啥啊,快去把张二牛找过来啊。”
印象中,我只听到这句话,然后隐隐约约听到街门被粗暴踹开的声音,便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