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春天里,却从未沐浴过春风。
为何春风渡万物,却从来不渡我。
——兰栎
一年四季,我生在春天。
本该是春风送暖的日子,那一年的春天却格外寒冷。
我的出生,便是一个错误。
母亲生我后撒手而去,父亲很快将一个女人娶进门。
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月后嗷嗷落地的弟弟。
弟弟与我不同,出生开始便受尽宠爱。他有的,我没有,已是常事。
童稚时曾向父亲哭诉过后母的不公,可父亲却早已不是我兰栎的父亲。
我母亲的死带给他的只有解脱和放纵。
在经济上解脱,在那女人身上的放纵。
是的,我父亲本就是为了资产才娶了我母亲,又怎会对她动一份真情呢?
不会的,直至她死,他大抵都没有哭过。
前一辈的恩怨我儿时不知晓,只心里到底存了一分对母爱的渴求。
我勤做家务,努力学习,帮忙照顾只小我半岁的弟弟。
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后母高看我一眼,为了能够得到那份从不存在的母爱。
可我发现,不管我优秀,不管我做得有多好。后母却几乎没有正眼瞧过我。
这个家里没有人会认可我。
哪怕我的弟弟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子弟,我父亲和后母也总能把最好的安排给他。
从八岁开始,我便知道,这个家里容不下我兰栎。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些什么?
除了好好学习,似乎无事可做。
我沾了兰家长子的光,为了明面上那些关系,宴会上我父亲总会带着我。
那些人眼神凌厉,大抵也能看出我是个不受宠的,莺莺燕燕,永远都不会围绕在我身边。
倒让我也图了个清净。
遇见他们,纯属算是走运。
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板着脸。身边跟着两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小男孩。
三个男孩都生得俊俏,那最小的一个,像是最皮的。
他是程敬阳,这时只有小小的一个,一推就倒,还爱哭闹,小哭包似的。
许是惺惺相惜,我走了过去。那六岁的男孩见到我一个大龄孩童靠近,竟一点不慌,面上未动分毫,而是悄悄打量我。
“你是兰栎?”他问。
我答:“是。”
“我父亲跟我提过你,你很优秀。”
优秀这个词,除了在学校,我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夸我。
多数是什么呢?
在家中,因为生病拿不稳筷子要被罚,衣服蹭脏了也要被罚,若是无意中惹了弟弟不快,后母多是要拿鞭子抽我。优秀这个词,似乎离我太远太远了。
背上被抽出来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我没有很好的药敷,只能克扣下饭钱去小诊所买药。因为没有钱,买的药也不好,前几次挨了打,背上留下不少疤。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男孩子身上有些疤,能多些阳刚之气。
“祁易诚。”那六岁男孩朝我伸出了手,还没有等我握上去,那个小一号的他就握住了他的手,软软地附和,“我叫祁易谨,今年四岁了。”
而这时的阿阳,身高只够抱住我的大腿,然后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咿咿呀呀,一说就停不下来。
本以为只会是萍水相逢,却不想九月开学,我又遇到了祁易诚。
他还不算是少先队员,胸口没有系红领巾。他穿得齐整,连书包都是时下最新最潮流的款式。
而我的书包,背带处却是已经烂了。
我比他高了两届,他经常会问我借书看。我乐于借他书的同时,也与他谈一些知心话。
他似乎是知道了一些我家里的事,有次还我书时,里面夹了一支药膏。
专治跌打损伤的药。
这药我见过,可是买不起。
第二天中午午间,我去他班里喊住了他。
他似乎并不意外,还拎了一个鸡蛋出来给我。
我有些红了眼:“我不需要别人给我施舍。”
他却是面色不变地把鸡蛋和药膏都塞回我手里,“昨天看了你的书,不太懂设xy的解法,明天中午十二点如果你有空,操场观众席下见。这不是施舍,这是给你做我老师的报酬。”
我还是没能拒绝鸡蛋和药膏。
我昨天又挨了打,现在一动还能感受到皮肉和衣服摩擦的痛感。父亲罚了我一周的饭钱,我这个中午,只买得起一个白馒头。
人饿极的时候,一个白煮蛋也是美食。
我狼吞虎咽地吃掉那个鸡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很湿。
挨打时我都不曾哭过,吃个鸡蛋居然哭了。
我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的没用,下一刻却擦干眼泪坐起来,回到教室继续上课。
日子一直这样平淡无奇地过,一直到十五岁上了高中,才有了变化。
十五岁,正是青春期懵懂,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书桌里的情书渐渐堆积,我往往都是尽数全收,然后经过垃圾桶的时候,把他们一封一封丢掉。
我一直以为,我这样的人,不配被爱,直到她的出现。
她长得不算特别惊艳,但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也并没有给我写情书,而是从路边折了一株狗尾巴草,像模像样地递给了我。
“我叫刘莜莜,收了我的草,就是我男朋友了。”
我没有答应,她看起来非常失望,到底没有再跟着我。
但我也没有丢掉那株小草,而是把它夹在书里,每每念到“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时,我都会看到它。
时间久了,鲜绿褪去,只剩枯黄。
那一日午后,我推开窗,却发现她站在我家花园里,正朝着我的房间张望。
见我发现她,她又是一笑。
两个梨涡又嵌下去,似乎比之前更深些。
“兰栎,我从班主任那里翻到你的家庭住址,从花园偷翻进来找你玩的,你要不要邀请我进去?”
不要。
我果断摇头。
这宅子连我都觉得脏,笑得这样好看的姑娘,不该进来。
我还是没能阻止她进屋,她说话的声响惊动了屋里的后母,后母亲切地邀请她进了屋,表现得一派温和,却独独把我和她隔绝开来,让我弟弟和她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