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流河是自杭州的名胜西湖流向钱塘江的一条九曲羊肠小江,源源不断地曲折流淌着。
江岸两边有茂密的树林,江水深湛清澈,是钓鱼人们享受娱乐的地方。传闻这个地方盛产鲤鱼。
在万松岭能够俯瞰蜿蜒曲折的江。
老人凝视着这盛满回忆的巨石。
石头上出现了许多裂痕,上面覆满了苔藓,仿佛历经了千年的风霜。
那时老人一大早就会来到曲流河边垂钓,钓到几条鲤鱼后,在回家的路上无数次与那石头相遇。
老人每次面对酷似自己身世遭遇的石头时,都会驻足凝望许久。过去十年间一直与石头相处,最近老人常常会陷入深深的思念中。小时候他会爬上万松岭看曲流河和钱塘江汇合成流,看着那江水曲折流入万顷苍波的东海。
从那时开始,他便想成为如万松岭一样巨大的山。
血气方刚的年轻时节,手持剑行走江湖时,如一颗璀璨的星星享受着强者的威名。年老后退隐江湖回到故乡时,望着万松岭,心里万分激动。
我很像你,我要变得像你一样坚强。
但是,现实是怎样的?
怀着凌云壮志走进江湖时,一开始便惨遭挫折。遇到强敌时尝尽了切骨的惨败。那时,每当想到故乡的万松岭时,他就会捡起落在地上的剑。
从那以后的数十年间,他经历了更多的挫折和痛苦。
江湖碾碎了他所有的梦想和希望。最后,上了年纪,白了头发时才能回到万松岭。但是已经太老了。
百年岁月如流水般逝去。
名誉,力量,凌云壮志都和模糊的视力一起衰落了。万松岭雄大的样子也要用力眯着眼才勉强看到。不,青年时期连钱塘江上的波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却只是恍惚可见而已,几乎看不到万顷苍波的东海波浪了。
只能看到附近的曲流河和回家路上的石头而已。
老人轻抚着覆满苔藓,如龟甲一样皲裂了的石头。他抚摸着石头时,手背上的老年斑都活跃了起来。
“嚯嚯!你这家伙,一开始也想长得如万松岭一样大吧,但是却只能成为这样的一块石头而已,并且还伤痕累累,被覆满了苔藓。”
老人低声笑了笑。百年生涯都融化在了他的笑容里。
你这家伙,即使是这样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我也和你一样,经受了许多风霜。你的身体已经出现裂缝,我的脸上也皱纹横生了吧?苔藓覆满了你的躯干,我的头发也已花白。小时候一心想成为万松岭那样的人,没想到经过这虚无漫长的岁月后我却成了你。呵呵……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即使你处在万松岭之下,最终却还是比不过它……兄弟,不要灰心。即使没有人理解你,还有我懂你。因为你是我这老人家的朋友……
老人收回手。
“呵呵呵。”
他呵呵地笑了。
“要好好的,朋友!”
他拾起地上的钓鱼竿放进篮子里,接着哼着歌离去。
即使我重生,也要在万松岭生活。
闻着万松岭松树的香气,在曲流河边垂钓。
在回去的路上坐在那老朽的石头上与它对话,晚上读书时与星星畅谈。
深爱着锄头代替刀剑的生活。
两鬓斑白之时,一边看着子孙淘气,一边回味过去的岁月。
老人顺着山路走了。
“嚯嚯,得就着老辣椒喝一杯了,用鲤鱼做下酒菜,呵呵……”
老人鲁殿翼伴随着爽快的笑声,正在往杭州的北部走去。
但是他怎么会想到呢?他将再也见不到这留下了无数问候的石头了。
“大叔,这个是大叔做的吗?”
大概七岁的时候吃的吗?
虎儿可爱的眨着眼问道。
槐树下。
树下站着一名竹笠人。脸上挂着面纱,无法得知他的容貌,手上拿着一面小面具。那面具的眼睛是新月的模样。
虎儿眼馋地注视着那人手中的面具。
竹笠人温和地说道:
“是的。”
“哇!做得真好,大叔,给虎儿也做一个吧,嗯?”
虎儿撒娇地仰视着竹笠人。竹笠人静静地凝视着虎儿,泛红的脸颊,天真的眼神,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虎儿现在几岁了?”
“七岁!”
“七岁……”
竹笠人微微点了点头。
“是啊,那时的我也是七岁吧。”
竹笠人脸上虽然遮着面纱,但却能明显感受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凄凉。
虎儿一边感叹着一边继续望着面具。
谭子凯轻抚着虎儿的头,他温柔地对虎儿说:
“虎儿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是谁呢?”
虎儿呲溜溜地转着眼睛。
“嗯,爷爷和娘,还有我爹!”
突然虎儿摇着头有力地说道:
“但是最喜欢爷爷。”
虎儿骄傲地继续说道:
“爷爷对虎儿非常好,给虎儿做木马,晚上给虎儿做饭……还有,还帮虎儿捉鱼……”
“哈哈哈!”
谭子凯笑了。笑得有些无力。是苍白无力又充满遗憾绝望的笑。
“虎儿。”
“嗯?”
“把这个面具给你好吗?”
虎儿的眼睛闪闪发光,他吞了吞口水,注视着谭子凯手中的面具。谭子凯抚摸着面具问道:
“虎儿的爷爷现在在哪里?”
虎儿依然紧紧盯着面具,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到曲流河钓鱼去了。如果不在哪里的话,就是去那边老僧人爷爷那里了。”
虎儿的手指指向一个地方,杭州的北部。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虎儿……”
谭子凯把面具递给了虎儿,虎儿脸上却显出一丝为难。
“我真的能拿走吗?”
“那当然了。”
虎儿抢过面具,马上藏在了身后,说道:
“不能再问我要回去了!”
“好。”
这时,他的视线转向虎儿的身后,那里有一座茅屋。他看到茅屋的门敞开着,里面走出一对中年男女,像是夫妇。
男人大声喊道:
“虎儿!你在哪?”
虎儿蹦蹦跳跳地大喊道:
“爹!我在这!”
男人招着手,喊道:
“快回来,吃晚饭啦。”
“嗯!”
虎儿回过头急匆匆地说道:
“大叔,我先走啦。”
“走吧。”
谭子凯点点头,虎儿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一会儿,他看到虎儿跑向了茅屋门前女人的怀抱里,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声:
“哪来的面具,虎儿?”
“嗯,是那个大叔给的。”
谭子凯的身体一震。
“鲁殿翼的孩子。”
他的手充满了力量。
“鲁殿翼的骨肉!”
谭子凯藏在面纱里的眼神变得忧郁,他的眼里射出了异常的光芒。
这时,虎儿朝他大喊道:
“大叔!谢谢你!”
虎儿向他挥着手里的面具,脸上满是灿烂美丽的笑容。
谭子凯的眼里瞬间流露出一丝苦涩,稍后,他也抬起手向凝望着自己的虎儿招了招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鲁殿翼,总算保存了你的骨肉。”
谭子凯,他到底是谁?
八月十二日。
蒋天麟上次来到杭州,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了。这期间的事业不知道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骆秀凡几乎已经买完了所有杭州和浙江一带的龙井茶,购买额超过了预算,花了一千二百万银子,蒋天麟丝毫没有震惊,只支付了银票。
所有的事情都很顺利,那期间的蒋天麟,也就是商人龙白君的名字在商界占据着强有力的位子。
天华群芳院。
杭州第一青楼天华群芳院极其华丽,冠绝天下。得益于眼光高挑的院主花佳荣花重金从天下各处收集到的珍贵装饰品,并且亲自装修。
此时的天华群芳院里最奢侈最大的房间里,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
是蒋天麟和丐帮帮主白衣神龙太无缺。
蒋天麟两年前就知道这个地方,每次来到杭州做生意都会在这里留宿。也和这里的院主花佳荣见过几次面。
他对白手起家的女事业家花佳荣有着很高的评价。
花佳荣也把他当做贵客,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抛开了男女之情,作为事业上的知己。
两人常常熬夜商讨中原商圈以及古今商术,只是,蒋天麟不知道,她就是玉柳香的恋人。
蒋天麟同太无缺聊了许多。其实,蒋天麟是受太无缺的邀才来到此地。
当今的丐帮自建帮以来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虽前任帮主陆地神龙统一了南北丐帮,但由于丐帮一直以来动乱不安,所以当时的丐帮仍是处于无纪律状态。
白衣神龙太无缺可谓丐帮的风云人物,不仅制定了丐帮的纪律,还重整了中原南北十三个省的组织。自他上任以来,丐帮威势大涨,最终成为了当今武林名不虚传的最大帮派。
太无缺在陆地神龙的六名弟子中排行第三。
他集过人的智慧、与生俱来的统率能力和出色的应变能力于一身,最后得以登上帮主之位。其实单论武功,他并非最厉害,但他却能在这六名弟子中脱颖而出,被推戴为帮主,并且无一人有异议。
他亦有另一个外号。
那就是“三寸毒心”!
他以三寸之舌杀人,虽内心也有恭顺温和的一面,但只要杀心一起,他便能生出可怕的毒气,所以外号由此得来。
“不知帮主为何邀小生前来此地?”
太无缺低声笑道:
“呵呵!小弟虽是个乞丐,但好说歹说也挂有丐帮帮主的名号,怎能在那窝棚里招待尊贵的客人?”
那日江边偶遇之后,太无缺便立刻向九龙商船发来了正式的邀请函。
蒋天麟猜摸不透他邀请自己的意图。加之钱塘江一别至今已有半个月,而这期间他亦是因事业忙得不可开交。
太无缺递上了酒瓶:
“来,小弟先敬您一杯,龙大人。”
蒋天麟双手端杯,爽快地一饮而尽。
他对太无缺很是满意。虽拥有惊人的能力与手段,却仍保持着一贯的谦恭和顺,委实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帮主。智者相约心相通。
蒋天麟同太无缺你一杯我一杯地饮酒话家常。太无缺能言善辩,堪称辩士中的翘楚。他能提出了各式各样的话题,而且还诙谐幽默。
“酒逢知己千杯少”,俩人十分应景,马上亲近得如同那十年知己。
推杯换盏之间,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暗下,俩人正因醉意而血色上脸。
太无缺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弟此番邀龙大人前来,实不相瞒,确有一重要之事。”
“重要的事?”
“请先看这个。”
蒋天麟观察起太无缺递来之物。
红帖纸上的内容赫然醒目——
“极密杀人指令第一百六十四号。
执行者:尸魔关中。
对象:陆地神龙凡天九。
执行等级:第六等级。
内容:若劫持不成,改用刺杀。务必参阅附于信封内的其他事项。”
“这是?”
太无缺将酒盏置于桌面,沉重地说道:
“造化城城主焰武抛出的杀人血帖。”
他表情凝重,继续说道:
“这血帖是六年前交给尸魔关中的。”
他往空杯里倒了酒,接着说道:
“我并不知尸魔关中是谁,但我师父却于六年前突然失踪,至今生死不明。”
蒋天麟脸色大变。
这个事情委实惊人,他一直以为丐帮的前任帮主陆地神龙正在过着隐居的生活。而且整个江湖也都那么认为。但是,事实竟然是失踪!
太无缺平静的声音继续传来:
“六年前,师父失踪后,丐帮内部便一直有人在暗中谋划分裂。尽管小生为整顿丐帮而不懈努力,但仍然查不出那些密探。”
蒋天麟眉峰紧蹙。
从白衣神龙太无缺口中得知了武林惊人的秘密,而他在倾听的期间一直热血沸腾。
夜渐深。
檀伟济是个四清六活之人,性格豁达乐观,与他的官衔极为不称,而且他还是个够呛儿的酒鬼。
但一旦有案件要处理,他便完全又变了一个人——沉浸在醉意中的头脑会立即清醒,充血浑浊的双眼会变得锐利如针。今夜,他一本正经,眼睛眯成一根针缝,气势汹汹。
客栈一房间内。
店小二正惊惶不安地看向床上的尸体。杭州省官衙的三名士卒正在周围调查,檀伟济正交叉着双手兀然站在一旁。
昨夜,他与百杀队的几名后辈一起在这间客栈饮酒作乐。
但是,后辈们都不胜酒力,全都醉醺醺地回去了,最后也只剩他一人继续喝酒。那是个淅沥的雨夜。
大概是子时时分?
檀伟济所在客房的隔壁房住进了两名中年武士,他当晚出去兜风之时正好碰见他们。两名中年人眼神犀利,气势非凡,让檀伟济稍感震惊。
那天凌晨,正是那两名中年人所在的客房发生了杀人命案。
其中一名死亡,另一名失踪。
檀伟济原本喝了很多酒,所以杀人命案发生时,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当时正好店小二要进门送酒,结果发现尸体,便赶紧跑去上报了官府。
八间客房除了中间那间发生杀人命案的客房除外,入住的也就只有檀伟济一间。因此,檀伟济成了最大的嫌疑,被拉来了此房。
检查尸体的士卒咂舌:
“啧!死得甚凄惨,喉咙被割断了一半。”
别的士卒亦摇头:
“好像是利刀一刀切下去的,伤口看起来如此干净利落。”
另一旁,檀伟济带着迷糊的双眼观察着房里的每一个角落。士卒的声音传来:
“从尸体的状态来看,应该是被仇人所害。”
檀伟济嘴角扬起了嘲笑。这时,其中一名士卒向檀伟济走来,冷酷地说道:
“老人家,跟我们一起去趟官府吧。”
檀伟济看着士卒,没好气地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去?”
士卒皱起了眉头:
“死者死的时候,这么多间客房里就只有您一人,所以理所当然……”
檀伟济咧嘴一笑,用下巴指了指店小二:
“店小二不是也在吗?”
店小二一小子蹦得老高:
“老人家!可不要冤枉好人,我至今为止连一只蚂蚁都没杀死过!”
这时,另一名士卒走来,威胁着说道:
“考虑到您年纪大才没有把您绑起来,所以您还是乖乖地跟我们走吧。”
他欲要抓起檀伟济的手腕,檀伟济则用手肘将士卒推了开:
“嚄!”
士卒感到不可理喻,眼前人竟敢反抗官衙?
檀伟济并不理会,反而向尸体走了过去。
“老人家!你要干什么?”
士卒抓着缰绳走了过去。
“你!”
檀伟济突然瞪大了双眼怒视着他。士卒打住了嚣张的气势。
“可否听过‘檀伟济’这个名字?”
“呃?”
士卒们脸色渐变苍白。怎的会不知那大名?那可是官府传说中的人物,是山东省一带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而那名字也再熟悉不过。
“老……老人家您是谁?”
士兵这才放下缰绳,恭顺地问道。
“我正是山东省提刑按察使司的刑府都督檀伟济。”
檀伟济亮出了令牌以表身份。当然,并没有必要把东厂厂公的身份也亮出来。
“罪……罪过。檀都督!”
士卒们一致屈膝下跪。一旁的店小二亦是苍白着脸,忐忑不安,方才把檀伟济指为嫌疑人的正是自己。
檀伟济一本正经地开始察看房内的情况。
他的眼神不再迷糊,散发出了敏锐,一丝不苟地察看着房里每一个角落。他首先察看尸体的伤口,果然,喉咙已被切半。
“果然如料想中的一样。”
内心猜测的他点了点头。
“不是刀所致,而是锋利的细铁丝所致。是个武功高强的人所为。”
他走向了窗户。
在敏锐的观察之下,他在窗户缝隙间有所发现,那是个常人所发现不了的细微痕迹。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小刀,掘了掘那细痕之处。
士卒惊讶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檀伟济在窗户缝隙间掘出了一枚手指般细长的暗器。
是袖弩。这是从袖间射出的小弓箭,极为精致纤细。檀伟济将那枚暗器置于手中,目光炯炯。
“使用如此小的袖弩的门派并不多。”
他一边琢磨一边细察着袖弩,发现上面竟刻有细小的字样——华。
“华山派!”
檀伟济脸色骤变。华山派是九派一帮中的一派。
他的脸色沉重无比。他走向桌子打量桌面,当闻到一股气味时,他的脸色变得难看。
“乐日香!这是能让对方渐渐浑身乏力的一种迷魂药。”
他陷入了沉思。
他开始在脑海里刻画出案件大概的轮廓。突然,他飞身坐上了窗台。窗户外的雨正淅沥淅沥地下着。
“死者死前亦是下雨。”
檀伟济在窗台上敏锐地观察着窗户周边的一切。蓦地,视线定格在飞檐下。
那飞檐边沿沾着少量的泥土。
“果然!”
他再次跳回房内,向着依然满头雾水的士卒下了指示:
“你们把尸体运送回官府,这次的案件将由老夫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