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被安排跟踪董墨笙一行人的小差在客栈的马厩里待了两日,除却刚上任的那天跟着两人走到了雁行堂以外便没发现这一行人有别的动向,这让二人有些恼火,失望与这些人没搞出什么天雷地火好让自己能多点功劳。
一大早二人拿起马刷提着水桶便坐在了马厩中闲聊,时不时瞟一眼客栈,已不如当初那般戒备。
二人瞥见那瘦猴似的青年出来洗漱,瞥见那好看的公子哥打开窗户伸出手又缩回去,不一会又关上了,瞥见一身白衣的俊逸男子向他二人走来……吓得二人跳下板凳就抓起刷子装模作样地刷其马儿来,结果林云看都没看他俩一眼,直奔马厩后边。
马厩后边连着茅房,看着林云走进茅房还发脾气似的重重地摔上了竹门,两人松了一口气,看来并非发现了他们的监视。二人分配好工作,青帽小差守在这看着穆子怀,灰帽小差看着林云,二人相互交换眼神,计划如下,云云云云云……
按照计划行事的灰帽小差在茅房边开始了他的表演,吹了几声口哨,摸了摸马的鬃毛,时不时看看天空露出一副“生活如此艰辛,人如水上浮萍”的悲悯表情……可怜这番表演着实无人欣赏,这等化雪冷天还是热乎被窝来的更加实在。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那一身白衣如厕还未出来,这演到末梢即将再轮回一遍的小差实在沉不住气了走到茅房跟前敲了敲竹门,还装作憋急了的表情喊了一声:“有人吗?没人我进来了啊。”。
这一敲二敲没反应,灰帽小差的脸都有些绿了,拉开竹门一看竟是个空的茅房,头都差点塞进茅坑也没找到半个人影!可是他俩明明亲眼看着那白衣男子进去了,这种事……还能有两个人一起眼花不成?
两人赶紧围着客栈找了一遍,仍旧没有发现林云的影子,这才慌慌张张跑来寻找自家大人报道。
沈烨听闻后略作思索,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客栈与祁彦府邸离得并不远,都在邺城的中心位置,隔着两条街道罢了,沈烨这样一位六旬老人赶到客栈时也不过将将一盏茶的时间。
按照小差的说法,那林云已经消失至少大半个时辰了,在灰帽小差赶去报信这段这期间青帽小差一直盯着客栈,就算是那边想办法召回林云,也绝对能被小差发现。
若是真在二人眼皮子底下消失,必然功夫极高,那至少也能确认一个目标,不至于在像个无头苍蝇一般转来转去。
路过客栈的马厩,洗漱完正围着半截树桩打转的穆子怀看着这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的沈烨,并没有过多地表情,低下头继续着自己怪异的行为。
沈烨看着留待客栈马厩里的青帽小差点了点头,确认这之间林云没有回来,回过头匆匆瞥了一眼穆子怀,便觉得此人眉毛好生奇怪,怎的像是要飞离那张瘦脸似的?来不及深思也没有多加理睬,直奔客栈房间。
客栈掌柜见到这匆匆而来的一行人刚要吆喝一声客栈满员客人到别处去吧这类经典的台词便被那檀木腰牌在眼前晃了晃,当场变了脸色,瞪大眼睛缩着脖子目送一行人走上二楼客房,不敢自找霉头。只希望几位官爷别打架砸店,不然他一个小小的客栈掌柜找不到地方说理去啊。
林信厅在前边带路,一路走上二楼,停在了一扇门前。
沈烨喘着粗气,跟在后边,也停在了那门前。
伸出手却生生地停在了那个叩门的动作。
来的仓促,路上大致想了点说辞,且对董墨笙一行人产生了不小的怀疑。但是若真是那名刺客,自己和林信厅会不会有危险?当初求学时也没少见过江湖人士争强斗狠,断胳膊断腿不在少数,若是一个连一县之主都敢潜入府中将其杀害的杀手刺客,自己的下场又会如何?
恰在这时门却由内部打开了,吓得沈烨把手猛地收了回来,林信厅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开门震了一下,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抽刀挡在了老人面前。
开门人停住身形,握着门沿的双手也停止了动作,似乎是被眼前这阵仗吓到了,怎么开个门就有把明晃晃的刀竖在自己眼前了?
“您……您……您找谁啊?”白衣男子缩了缩头。
林信厅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那个林云吗?
他…怎么在这啊?
赶忙扯了扯沈烨的衣角,压低声音告诉沈烨这人是谁。
“呃…”沈烨张嘴脑子却一片空白,本已准备好的说辞也硬生生堵在唇间……明明先前想的是慷慨激昂的秦腔,为何眼前却是哇呀呀呀呔的川剧?
这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听得门外动静,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何事的账房先生董墨笙轻笑着放下手中的账本,走到门前,对沈烨拱手道:“沈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可是案子有进展了?”
“是,”沈烨见董墨笙给了个台阶下赶忙应到,伸手将林信厅的刀摁下,“所以来此告知小友,让小友不必再对案子有所担心。”
董墨笙似是松了口气般面露喜色,羞赧笑道:“如此一来真是太好了,怎敢让大人特来告知,草民惶恐……不知大人接下来是否有别的安排?不如由草民安排下人设宴……”
沈烨摆摆手,咳嗽两声借口道:“不劳烦小友了,老头子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在此多留了。”言罢转身便走。
董墨笙向前追了两步,急忙道:“大人留步!”
沈烨有些狭促的停步,不明所以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俊俏的后生。
“大人请留步……”董墨笙走到沈烨面前,有些结巴道:“大人咳嗽不断,老痰不化,可有……可有在医治?”
沈烨摇了摇头,只笑道是长年吃烟枪的老毛病了,不碍事。
董墨笙正色道:“大人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过草民这倒有几副偏方,该是对大人有用的。”
沈烨只当做晚辈的关心,又或者庶民的顺藤爬,不是很关心道:“京城中的大夫都看不好,不顶用的。”
董墨笙似是看不懂沈烨表情一般让老人在此稍侯片刻,从房中中拿来纸笔,写下一副方子,递给沈烨,殷勤道:“听说几年前邺城的县太爷也钟情于烟枪,常年咳血,用了这方子倒也好了。”
沈烨听的“县太爷”这三个字心中一紧,先是点头谢过,将那张薄纸收入袖中,再是不动声色的问道:“小友真会说笑,莫非好几年前便是少年神医,还给前任县令诊过病?”
董墨笙笑道:“大人误会了,不过是跑商时一前辈所授,前辈说那么好的一位县太爷,成天咳血哪里像话,好人就该长命百岁。”
“哦?不知这位高人姓甚名谁?”
董墨笙道:“陈无改。”
沈烨心中暗暗记下这个名字,二人再寒暄了一阵便也就分开了。
林信厅紧随其后,不免多看了董墨笙和林云一眼,这份殷勤落在他眼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何用意。
看着主仆二人消失在客栈门口,林云好不得意的抖了抖袖子,甩了甩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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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烨主仆并未走远,刚出了客栈就停下了脚步,那原本在马厩旁打着转转的穆子怀也不知何处去了,只留下那半截木桩与满桩的刀痕。
“老爷,属下看过那方子了,并无问题。”林信厅道。
沈烨盯着那候在马厩前的小差背着双手怔怔出神,沉默半晌后并未理睬林信厅先前所说的话,而是颇为无奈地轻声道:“把那两个小子,撤回去吧。”
林信厅听着这无奈的语气只觉万分羞愧,自己的手下竟让自家老爷出此大糗,低下头不敢直视头上已夹杂着根根白发的老人,“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沈烨摇头反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林云的袖子和裤子?”
林信厅不解地摇摇头。
沈烨见状继续说道:“他的肘子和膝盖是湿的,白衣很明显能看到那两个地方衣服的颜色更深。”
见林信厅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沈烨有些恼火道:“如果他从茅房出来就去了那公子哥的房间,身上怎么会湿?”
林信厅摸了摸自己那两个部位有些迷惑道:“他摔了一跤……?”
沈烨花白的胡子都气的抖了抖,冷声道:“就是我这老头子正面摔一跤也能用手掌撑住,更何况是那么个年轻小子。你你你……他两个肘子又怎么会一起湿?”
“分明是在两个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爬了不知何处的屋顶,这才被积雪打湿了衣物!又悄无声息的回到客栈,没有引起那两小子一点注意……这样的人就算是换了你亲自去看,你能看得住?”
林信厅恍然大悟,有些懊恼于自己一介武夫竟然没想出端倪,头低的更深了,“属下惭愧。”
沈烨不再搭理那头脑没有手脚一半好用的汉子,自顾自的想着这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林云究竟去了何处,又干了些什么事情……再一深思,刚刚那番与董墨笙的对话看似是后者给了他一个台阶,又何尝不是将他给圈了进去。
同时后面那番对话也让沈烨对三年前那位老县令的叛变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事及叛国,扯上关系便有可能是死罪。
但沈烨并没有把董墨笙往这方面想……三年前,那公子哥还是个娃娃,该是没了解那场战乱的内幕。若有丝毫了解便断不可能把老县令这几个字说出口,更不可能对其有任何称赞,哪怕是转他人所述!
如此一来沈烨对董墨笙一行人产生的怀疑更甚,但沈烨仍然没法将那个羞赧笑容面若冠玉的少年和老谋深算四个字联系在一起,只能是暗暗提醒自己要多加提防那位年轻的公子哥,不能再将他当做被家族抛出来历练的懵懂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