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将三岁的女儿兜兜往怀里拉了拉,她已经盯着对面陌生人的怀表看了半个钟头了。
女孩子天性爱美,兜兜怎么也无法把视线从那块蓝紫相间的怀表上挪开。
怀表的主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他已经闭目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静坐了一个多小时,而那块让兜兜着迷的蓝紫色怀表,正被他紧紧地缠在手指之间。
“哒哒哒......”。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年人打开了紧闭的双眸。
“哇哦!”兜兜的小嘴张成了“O”型,她从来没见到过异色瞳孔的眼睛,美丽到妖艳。
青年的双瞳如怀表般一蓝一紫,觉察到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看了看对面正缩在妈妈怀里的小女孩,递上了一个甜到齁的微笑。这一笑逗得兜兜小脸一红,将头和身子又往妈妈怀里缩了缩。
“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等了这么久,爷爷刚刚脱离了生命危险,爸爸让我来请您。”来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姑娘,她微低着头,但还是被白轩看到了那哭红的双眸。
“叫我白轩就好,走吧。”白轩点了点头,说道。
女孩对白轩微微欠身示意,便转身朝走廊尽头的病房走去。
白轩跟在后面,默默的打量着前方的女孩,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女孩穿着七分长的青色百褶裙,留着齐肩的卷发。她不时用右手摘下金色边眼睛,低头用左手的袖子在脸前抹过。
两人的步子很快,女孩顿在病房门前,再次摘下眼睛用袖子在脸上擦了擦,又回头对白轩歉意的笑了笑,才小心翼翼的将房门推开。
这应该属于偏高级的病房,宽敞的空间里坐了十几号人也不显拥挤。
“白医生,实在抱歉,让您在外边等了那么久。”一名中年迎了上来,伸出双手与白轩重重的握了握。
“老爷子刚刚死里逃生,也不能怪你们误了约期。”白轩右手握有怀表,只好用空余的左手与中年男子握了握。
“我叫林漆,你要是不见外,叫我一声林叔就好,这是我女儿林玉楼。”林漆指了指刚刚领白轩进来的姑娘,说道。
“这次请你来,只希望你能完成家父多年前的遗愿,了却他封存了数十年的心病,让他老人家......也走个安宁。”林漆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
白轩朝病床上孱弱的老人望了望,点了点头,说道:“催眠的这段时间里,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你们留一人照看,其他人就请先在外面等候吧。”
林漆略微沉吟了一会,说道:“那就让玉楼这孩子留下来吧,她跟她爷爷感情深,大哥,二哥,咱们就先出去吧。”林漆说完,领着一群人走了出去。
病床上的老人听到了动静,为这个蓝紫瞳孔的年轻人在脸上强行挤出了一个微笑。
“林老爷子,一会看着这块怀表的同时,脑海里要不断地刻意重复那个你封存了几十年的遗憾,我会跟你一同进入梦境,在那里时间比外面慢百倍。完成你的遗愿之后,我会跟你一同回来。”
白轩走到老人床边,说道。
老人戴着氧气罩,艰难的点了点头。
“也罢也罢,你现在的状态说话都是奢侈,梦里我再与你细说吧。”说罢,白轩用右手抖开了那块蓝紫相间的怀表
“凝神,注视。”白轩已经开始了怀表的晃动。“人生百年,福难尽尝;当日之憾,至死难忘;死别生离,人间拾忆;遗霄魔表,祈祷宣告。
林玉楼站在白轩身后,玉手紧握。也幸好她站在背后,没能瞧见白轩那愈加妖艳魔幻的蓝紫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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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轩盯着眼前的废墟看了很久,也没能辨出时间年月。
“没错,这是我们的家啊。”站在白轩身旁的是一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
“这里会很真实,最好早点出去,我担心日子一长,你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白轩回头对着愣神的少年道。
“好。”少年点了点头,自顾自的朝废墟里走去。
“在这里你拥有现实中的记忆,但是这毕竟是梦境,无论你做了什么,现实中依旧不会变。如果被杀死,你会被强行唤醒,而不是由我将你带出,那样的话,你会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毁伤到记忆细胞,到时候你就会像一个拖着佝偻之躯的新生婴儿。好了,规矩我都说完了,给我介绍一下?”白轩跟在少年身后,不停的叮嘱到。
“我叫林五,这是1942年,苏州城外的一个小镇,这里刚刚被日本人扫荡。”
“哎,你看到那个小山坡顶尖上的那颗橘子树没,哎,就那,你看啊。”林五指着山坡上一颗已经被烧焦的树。
白轩心想那估计不叫树,叫炭吧。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看到啦看到啦。”
“小时候我大哥出去做工,我小,干不了,他怕我无聊,就栽下了这棵树。他说只要我每天给他浇水,施肥,以后就有免费的橘子吃了,吃不完拿去卖了钱还可以买衣裳呢。可是我给它浇水,日本人给他浇火。”
“你看到那片田没有,那可是咱镇上最肥的一片田呐!秋收后,家家的牛都喜欢去那吃草。”白轩顺着林五的手指望去,心想是啊是啊,确实很肥,累累白骨,千层银灰。
“这是云巅酒楼,嘿,你别看它这会断壁残垣,要倒不倒的,他可是镇子上最大最有排面的酒楼啊。这是杨伯的铁匠铺,隔着三条街都能听到他的打铁声哩。这儿啊,是澡堂,我跟你说,我大哥坏,就喜欢在这一带打转,他以为我不知道呢哈哈。”白轩已经跟着林五走了很久,一路上听他对自己介绍每一堆在白轩眼中差别不大的废墟。
“父母去得早,街里街坊的大孩子都骂我们,欺负我们。等大哥大了一些后,就没人敢来打我们啦,因为我们会拼命啦。有一次邻居王婶三岁的女儿,被一条野狗给追到了我们门前,我大哥心善,一脚就踹开了那条野狗,正要去哄她女儿开心的时候,王婶看见,她以为是我大哥吓哭了她女儿,她冲上去疯狂的厮打我大哥,骂我们都是没爹没娘养的,她抓破了大哥的脸,撕破了大哥的衣服。但是大哥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林五找了块石头坐下,白轩挨着他坐在旁边。
“那时候我看见大哥被打,很想冲上去打那个疯婆子一顿,但是邻里街坊的已经围了一圈了,我们说不清了,如果我再冲上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冲上来教训我们这“不明事理”的两兄弟,那以后我就恨透了这个疯婆子,我捏她家鸡蛋,冲她家门前吐口水,在心里不停地咒她。”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啊,我连恨的机会都没有了。”
“街口包子铺的张叔,每次都会在我们的袋子里多塞几个包子。裁缝铺的王姨,每年过年都会给我们送来新衣服。这全镇1000多条人命,我们林家祖上七辈的记忆,被一把火,烧得精光!”林五的表情有些渗人。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想要再见见你大哥对吧。”白轩终于开口说话了。
“对,对啊,我得看看我这大哥。他现在可是城里日本军官的红人呐,是带着侵略者来杀我们同胞的人啊。他是亲眼看着日本人做完这一切的,他眼睛眨了吗?我没看到,或许都没有必要吧。”
白轩有些发楞,他回头看了看已经化为灰烬的小镇,又瞥了瞥一旁面色阴冷的林五,不知该接什么话。
“可是你知道吗?在我小的时候,大哥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这次白轩接不上什么话了,也罢,他只要完成任务就好了。
白轩跟着林五走进了苏州城内,他在脑海里大致回想了一下时局。他常年穿梭在他人的回忆里,有时候是夕阳余辉下的校园,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满是青春的气息;有时候是烟雨朦胧的江南小巷,四月的清风裹挟着相思的哀愁;又有的时候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山野村庄,月光树影之下外婆端来了一碗香甜可口的绿豆汤。
很少有人带他回到这么久远的年代,这时候战火纷飞,人们流离失所。白轩很想用催眠术让他们看看80年后的神州大地,那时候的这片土地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但是他做不到,遗霄魔表的存在只能让他看到从前,却摸不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