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轩远远地便看见了楞在火堆旁的许涛,他猜想李梦蝶应该是来找过他了。
“哇,不愧是久经饭局的老总,刚刚我走的时候你还躺在地上说要给谁谁摘月亮来着,我就走这么一会儿你酒就全醒了?”金宇有些惊叹于他的酒量。
“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也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能醒这么快应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给吓着了。”白轩试探性地看了看许涛的眼睛。
白轩说完的下一瞬,金宇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他想起以前小时候住在外婆家,每次晚上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缠着外婆给他讲故事。他是那种又胆小好奇心又重的人,总喜欢用被子把自己像粽子一样裹住之后再让外婆给他讲一些灵异恐怖的故事。
外婆的故事与她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大多是一些发生在山里的灵异事件。
金宇浑身打了个激灵,白轩是一个催眠师,说不定他还真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哥,这不会真有啥不该看到的东西吧?”金宇问的时候嘴皮有些发抖。
要说此刻他身边的气氛确实诡异,一个刚刚摆了他一道的催眠师,一个站在火堆旁发愣的许涛,一群酣睡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还有自七里河河面上吹来的阵阵阴风,后背树林里不知名的鸟正在怪叫。
白轩嘴角一阵抽搐。
他拼命地在用心理试探许涛,但金宇的脑回路好像永远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
白轩懒得理他,盯着许涛的反应。
“你们有关于穷和富的概念吗?”许涛突兀地问道。
白轩见他避而不谈,也是暗暗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穷和富还有概念吗?比如我就很穷,你就很富。”金宇回答道。
“不够具体,你还是不懂。”许涛摇了摇头。“我是切切实实地经历过两个阶层的人,所以我对穷和富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
白轩和金宇都沉默了下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员工和家人还有我接触到的所有的朋友都对某个购物APP不感冒,甚至,带有深深的讽意。”
“因为他们觉得这上面的东西都太便宜,充斥着假货,或者觉得用它丢面子,仅管完全相同的东西在其他地方会贵上一大截。”
“有一次出于好奇我就下载了一个然后在上面逛了会,我看到一件原价是70多的短袖,拼单之后只要30,支付的时候我领了个优惠卷,最后付出去的只有十块钱。”
“包邮。”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白轩自小家境优越,虽然他在梦境里看遍了世间百态,但许涛这种具体的叙述方式,还是让他感觉心里有些微微的痛感。
“这件衣服还藏在我的衣柜里,没事的时候我还会拿出来穿一穿。而它也并没有像流传的那样穿一次就破烂得不成样子。”
“我拿到衣服的时候心里真的难过极了,十块钱的卖价,除去劳务费,邮运费,原料费.......这件衣服还剩下多少价值啊。”
金宇也被许涛说楞了。
他的家境一般,但父母给他买的每一件短袖都在百元以上,他不敢想象像许涛这样的集团老总居然会花时间去买一件十块钱的短袖。
他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有些令人钦佩。
“所以每年年终我都会额外拿出一百万分发给集团最底层的员工,让他们给自己添一件喜欢的衣服。”
“你们听过一个故事吗?”金宇插话道。“一个师范专业的学生在实习的时候,选择了一个西部地区的边远村庄。有一天她在课上给同学们放了一个专门介绍上海的视频。下课的时候呢,有一个小女孩跑到了她面前塞给了她一张纸条,然后就跑掉了。”
“当时她忙着备课,也就没及时打开纸条。等到晚上检查教案的时候,她才发现了被她夹在书中的纸条。”
金宇忽然停下看了看许涛。
“上面写着,我和我爸爸妈妈都是好人,为什么我们这么穷。”
“哈哈,是啊,所以我们为什么非要在晚上讨论这种话题啊。”许涛仰头看了看天边的皎月。
“来找我“治病”的,大多是心思缜密,多愁善感的人。曾经有一个失恋的小女孩来找我,她说分手后她逛街拎不动东西,算不出题,甚至有时候连拧不开瓶盖都会急得像个孩子一样哭出来。”白轩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坐在了旁边
“她身边的朋友甚至父母都觉得她在无病呻吟,只有我知道这些事情在她本就破碎的心里造成了多大的刺激。”
“我们是一群敏感的人类,但我不后悔,也不怪罪自己的性格,虽然我常常在黑夜里深思发愁,但恰是这种性格让我成为了一个通晓人心的催眠师。”
白轩说得眼神有些迷离,隐隐间,他似乎听到了自黑暗中传来的冷笑声。
金宇挨着白轩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升腾起来的火焰扭曲了金宇的视线,他甚至看不清泊在七里河边的几艘小船。
“哥,五月末了呢。”金宇环抱着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
“嗯?”白轩撇过头看着金宇,他有些没懂金宇的意思。
“马上又要高考了,真快呢。”金宇捡起一根稍长的木棍摆弄着火堆。
“其实想到的不是那四门考试对吧。”白轩当然知道金宇在想些什么。
师徒二人自顾自地聊了起来,留许涛一人独坐在河畔的石堆上。
“嗯,想起了很多,也想起了苏蜜,她的qq头像再也没亮起过,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金宇叹了口气。
“不想朱靓了?”白轩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我在试着不想,但总是忘不掉,其实最想的还是苏蜜,因为总觉得亏欠她点什么。”
“想不想出国玩一趟?就去米兰。”白轩淡淡地问了一句。
金宇眼睛闪了闪,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不了吧,这个学期没存下来钱。”
“钱我出,就算是你当我助手的第一笔福利,只要你有勇气跟我去一趟。”白轩转过头盯着金宇的脸庞。
“我知道,你害怕突然见到她,害怕你们之间突然有了交流的代沟,害怕她身边的人都过于优秀而自己像一个土包子一样啥都不懂,害怕留存在记忆里最后的美好都是些幻影。”
“可如果你不去的话,你终归是不知道。至于排面问题,相信我就好。”
白轩的眼神异常坚定。
“可是去了又能怎样呢,你还指望在那么大的一个城市里遇到一个人?”金宇依旧有些犹豫。
“也不一定非要见到,去她生活的城市里生活一会,我觉得也很好。”
金宇又沉默了下来,白轩也跟着沉默了。
见与不见都没什么的,时间总会用它自己的方式去冲淡一切,金宇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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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轩在草地上醒来的时候,燃了整夜的火堆已经烧到了底。
金宇坐在河岸边,看七里河上的船只来来往往,渔民立在船头上唱着不知名的歌。
草地上的少年已经走了大半,许涛与魏文并肩睡在一起,还没有醒来。
“想什么呢?”白轩走到了金宇身边,找了块石头坐下。
“想起了我外婆,夏天的时候她常在早晨来河边洗衣服。”金宇连头都没回。
师徒二人又坐在河边沉默了起来。
“学校照毕业照那天,女孩们都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裙子,男孩们也拿出了自己珍藏了好久的衣裳。我明明在操场上遇到了朱靓,可是连上去找她要一张合照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到现在我都没有一张她的照片。如果不是上次你带我回去,我可能都快要忘记了她的样子。”金宇又开口了。
“我已经再懒得说时间会冲淡一切这样老套的话了,我自己就是在时间里游走的人,虽然我们都不愿意承认,但时间确实在改变着许多东西。”
“金宇,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东西,还是要你自己来忘记。”白轩拍了拍金宇的肩膀。
“不太想忘啊,我本来就挺“穷”的,再丢掉回忆的话,不就什么都不剩了吗?”金宇的目光有些空洞。
白轩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
他想起来了,想起了那个一心想要手刃自己大哥的林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