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的雅致书房内,雕花镂空的窗棂旁摆放着高大的博古架,各类珍品陈列其上,错落有致,苏绣纱帘轻扬,迎来缕缕微风,铜鎏金香炉中飘出的袅袅香气随之充盈满室。一室静谧,只有桌案旁女子翻动纸张的轻微声响,不知过了几时,那女子放下手中笔,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撩开不时遮住视线的耳侧乌发,露出一张如玉娇颜。
风近蕖心情愉悦的看着账簿上逐渐隐去的字迹,端起右侧温度刚好的茶杯,小口啜饮。作为不知活了多久的……嗯……老妖精,她名下名为“琳琅”的古董店出售的商品自然不是普通货色,大多是不存于世的奇珍异宝,为了不被不该知道的人知晓——当然这种可能性无限趋于零,记录账簿只得采用些非常规手段。
说来这特制墨水还是当年她软磨硬泡、许了数不清的好处才缠得那懒癌晚期的好友教与她做的,风近蕖回忆起那时堪称傻白甜的自己,无奈一笑,又低头呷了一口清香的花茶。不及放下茶杯,熟悉又陌生的黑暗袭来,她呼吸一滞,精致的骨瓷茶杯脱手,摔在地上,“哗啦”一声惊扰了桌上的那尾锦鲤,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风近蕖指尖用力,想要借疼痛冷静下来,却惶然失去知觉,深陷不尽虚无。
口不能言……
耳不得声……
掌不能握……
自我,仿佛成了只有意识的存在……
这该死的、能把人逼疯的黑暗与虚无,风近蕖自从那鬼地方“出来”,就再也未感受到了。
按捺下心中翻涌的孤寂与寒意,风近蕖将自己“环抱”起来,眼神空洞。在这五感尽失、只有浓郁黑暗的世界里无法感觉到时间的流逝,风近蕖只觉最后自己的思想都被禁锢了,寂寞、失落……数不清的负面情绪咆哮着将她吞没,再无力挣扎。
“灵性……不错……吾可援助……如此,自去吧……”
不知谁的话语在耳畔迅速划过,那时将她拉出泥沼的光,带着淡淡莲香,是谁?
不,她还没有找到……不可以,要找到……
久违的光明袭来,风近蕖不适的闭紧了眼,眼睫颤动,有细碎的晶莹扑朔落下,待她睁开眼帘,方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浑身脱力。风近蕖跌坐在圆凳上,用力按压胸口,此刻那彷徨与不甘尚萦绕于心……
嗯?不甘?她在不甘什么?
不等她细想下去,水晶鱼缸中的锦鲤连连摆动尾鳍,溅出的水花打断了她的思绪,风近蕖看到不安游动的小鱼,收拢心神,挥散那些莫名的情绪,勉强勾唇一笑,哑声道:“怎么了,小鱼儿?”
被起名为“小鱼儿”的锦鲤扇动胸鳍,张嘴吐出一串泡泡,“咕噜噜……”你怎么了?
素来言笑晏晏、风华无限的女子此刻分明额间冷汗点点,面色苍白,却还是勉力安抚面前的生灵,“别担心,我没事。”
锦鲤小鱼儿急得转了一圈,张嘴又吐出一串与刚刚那串一般无二的泡泡,“咕噜噜……”你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啊?
风近蕖不合时宜的被萌了一下,缓声笑道:“小鱼儿你吐的泡泡真好看呢,再来一串好不好?”
锦鲤小鱼儿却在此时暂停了动作,迷茫的晃了晃尾巴,“咕噜噜……咕噜噜……”唉?我在干什么?你怎么了?
风近蕖习以为常,继续逗他,一人一鱼诡异又和谐地交流着,过了一会,自觉缓和过来的风近蕖站起身,抚了抚已然干透的发梢,俯身对小鱼儿说:“我要出去下,拜拜啦,小鱼儿。”话落,又出其不意伸指轻快的在鱼缸外壁弹了一下,见缸中的小锦鲤受惊似的跳了一下,方笑着转身离开,选择性无视了身后控诉般的“咕噜噜”。
果然萌物是治愈心情的一大利器啊,进入内室打理自己的风近蕖如此想着,唇角生花。待准备妥当,她抬手打开了内室隐蔽处的传送法阵,逐一亮起的阵纹瞬间把伫立其中的女子吞噬,繁复的线条由深变浅,复又归于沉寂,光芒散尽,只余一室寂静。
极致的光明与黑暗都会使人短暂失明。
风近蕖站在原地,双目微合,确定眼睛再无不适方懒懒睁眼,但见水磨群墙,白石台阶,飞楼绣槛,清溪泻玉,她正立在垂花门下,左侧佳木葱葱,奇花灼灼。风近蕖心中赞叹,不由点头,视线一一扫过面前之物,突然目光一凝,对那悬浮半空、不时旋转、上书“摘花伤叶者死”的透明晶屏无语至极。
暗暗扶额,这风格……该说很“千古一帝”了吗?女子在心中无奈吐槽。
风近蕖缓步而行,顺着曲折的游廊向深处走去,心中思绪万千。因心不在焉,她竟未注意到前方走近的人,与那人撞在了一起,她方回过神来。抚了抚鼻梁,风近蕖看向正跌坐于地、小声呼痛的女孩儿,她微微弯腰将其拉起,待人站定后,她歉意一笑,温和问道:“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她不动声色的在这年龄不大、眉目清秀的女孩儿身上巡视一圈,见无明显伤痕便稍稍放下心来。不过,这服饰仿佛……风近蕖歪头,无声一笑。
在风近蕖走神的时候,一直盯着她不言不语的女孩儿忽然垂头,双手捏紧了衣角,刘海下的神情模糊不清,只能听到她音调极低的晦涩话语,“没关系,如果是您的话,再痛也没关系,您赠予的一切只会让我体会到甘甜……还想要,没关系的,我……”女孩突兀抬头,瞳仁深处满是骇人的痴迷与病态爱意。
闻言,风近蕖按了按额角,挂起笑容在女孩头顶随意拍抚几下,趁女孩儿怔愣时迅速画了一个掌心阵,瞬移离开。
整体暗色调的房间内,布置简约大气,装饰低调奢华,阳光斜斜跃入窗口,描摹矮几旁慵懒斜坐的男子棱角分明的俊美容颜,不过懒散的坐姿,却透露出一股凌然高傲的王者霸气,仿佛端坐于孤高的王座之上,下一刻即可身披战甲指点天下。
本闭眼假寐的男子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纤长的睫翼轻颤,睁眼的瞬间气势暴涨,空间都显得逼仄至极。突兀出现的阵法荡起水波般的纹路,打破了房中过分压抑的氛围,男子打量着光芒散去后显现出的纤细身影,默然不语。
风近蕖早就适应了好友的性格,熟稔的走到矮几前盘腿坐下,端起尚冒着丝丝热雾的茶盏品了一口,眼睛一亮,赞道:“好茶!嘿嘿,文正兄~”这等称谓,无论是生前还是现在,除了眼前之人再无人敢唤,思及此处,男子素来凝霜的眉目不禁柔和几分,修长有力的手指轻巧划开空间,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缓缓飘落在黑色的桌面上,见面前的女子自然地收下,且并不说话,只对着他笑的无比乖巧,无奈,他也端起茶盏掩住唇角泄露的细微笑意。
嬴政知道,自认识这个表面清雅神秘,实则无赖狡黠的女人还上了她的贼船就别想下来,但有时恶趣味发作,还是很想逗弄一下这女人的。他低头饮了一口茶水,声音无波无澜,“怎的这次来了吾内室?春天已过去一月有余。”
听懂话外之意的风近蕖轻抚泪痣,心中暗忖这恶趣味的男人,“回击”道:“这一届的实习生定力可真是差强人意啊,被惊扰到的次元管理局客卿大人我自然要向我们敬业的局座大人寻求安慰咯,想必体贴下属的您一定会准许您可怜的下属将传送地点定位到……你的床上?”
话落便见男人万万年不变的面瘫脸有开裂的迹象,自觉扳回一城的女子的女子孩子气的笑起来,“好啦,开玩笑呢,书房好不好再不然书房门口也行哦?走在局里,那些视线如影随形……你知道的。我受够了。”
注意到她语气的变化,嬴政抬首,微叹了一口气,敛目道:“你想好了?”女子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神态,懒散道:“嗯,其实最主要的是最近神魂……太好了,想找点事干。”
罢了,多说无益,不必让旁人白白忧心……风近蕖不自觉的用右手中指轻敲膝盖,已然站起身的男子注意到这一细节,眼神微动。到底没刨根问底,男子转身,“跟上,吾给你看你想知道的。”至于他想知道的、她究竟隐瞒了什么的……他自会查清楚,在不惊动某人的情况下。
嬴·千古一帝·次元管理局局座·政,身居高位,从来都是一个控制欲强盛的男人。
风近蕖踱步上前,望着长发男子挺拔的背影出了一会神,回神后就见自己不自觉走入了暗室,昏暗、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水镜,似云似雪,无声散发着星的辉光,玄妙至极。女子仔细端详着它,微眯双眼,她确认自己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此物,但心里却传来莫名的、不可忽视的熟悉与暖意,仿佛背井离乡、跋涉万里的游子,在不经意间见到了父母为其制作的、充斥着爱意的……嫁衣?
这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风近蕖只抓住了一点尾巴,不及细想就消失无踪,恰在此时,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站在水镜前,说出姓名即可。”闻言,风近蕖抿了抿唇,站在等人高的水镜前,声音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紧绷,“我是风近蕖,我是谁?”
我是谁?
令人窒息的黑暗、生来知之、有记忆起便独身一人、与一切生灵皆可沟通、诡异的吸引他人、容颜不老骨龄不变、神魂不稳五感渐失……
或者说,我是什么?
良久,静止的水镜镜面荡起涟漪,一行不大的字迹缓缓浮现——
姓名:???
性别:女?
年龄:???
血脉:息壤
资质:上佳
天赋:万物宠儿
三世:???
因果:无
一时间,寂静无声。
眼前的事实太过不可思议,男人情不自禁呢喃:“所以,你其实是块泥巴?”
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的的风近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