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燕暂分飞)
万万没想到,谢万竟替谢安接了诏令。
就在谢安收到谢万的呈情信的同一天,我也收到了谢万媳妇王氏的信。两封信来自同一个地方,所说的事情也都一样,但内容却大相径庭。
谢万在信里说,他自幼受谢安照拂,一直没有机会报答。他知道谢安一心归隐,无意为官,所以便上书顶了谢安的官职,算做报答。
谢万信,简简单单的一页纸就结束了。王氏信上的字数却是谢万的三倍还多。我一口气读完,总结了个大概意思:如今我家夫君出息了,当初你看低了他。
说实话,我确实不大在乎她来“耀武扬威”,甚至觉得她幼稚得可笑。谢万最后的下场我清楚得很。如今她有多张狂,日后就会有多凄惨。
但我还是有些在乎谢万的。他到底还是那个善良天真的少年。可他实在不是做官的料子。
谢安显然比我更加了解谢万。他思量挣扎了两天之后,终于开口对我说:“万石为我做了官,我须得去帮他。”
这两天我早就在心里打好了盘算,所以对谢安的决定一点都不吃惊,且我早就决定要陪他一起。
“好吧,不过你给我些时间将三个孩子安置妥当。”
谢安看了我一眼,有些慌张地回道:“军营之中,你身为女眷多有不便,且我无官职在身,如何安置你呢?”
我一听说他不愿意带着我,就急了:“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你也少诳我!哪有什么军营,谢万如今顶的是你哥哥的豫州刺史,官老爷做的舒服,哪儿用得着去什么军营?”
谢安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桓符子已经启奏朝廷要第三次北伐。二伐时,殷渊源兵败,他夺了荆州。如今,他要夺豫州必定会故技重施。谢万早晚要领军打仗。”
谢安的判断正确的。但我不大喜欢他这次的正确。
谢安见我不说话,搂住我的肩安抚道:“更何况,夫人怕是舍不得三个孩子的。我替万石打点妥当,便回来了。”
男人都是大骗子!就连谢安也不例外,尤其是他们不想让女人担心的时候,再难的事情都能被他们说得十分轻巧。谢万性格乖张的很,又是文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带兵,如何打仗。谢安要帮他安抚手下,还要照顾他本人的心情,想也知道这事儿该有多困难。没个一年半载,他哪里回得来?
但有件事情他却说中了我的要害。我确实非常舍不得那三个孩子。谢瑶眼下十来岁,正到了古怪的年纪,需得有人在身边引导。谢琰七八岁,正是皮的时候,需得有人在身边管教。瑛儿还不足三岁,夜里见不着我就睡不着。
权衡再三,我点了点头答应了谢安:“不过,我要约法三章。”
“说来听听?”
“一,你每日都要与我通信。”
“可。”
“二,万一见到桓季子,不许同她说话。”
谢安抿嘴一笑,我捅了他一下。他答:“可。”
“三,你把檀香带去吧。”
谢安疑惑了:“为何?”
“他与浮生两情相悦很久了。你将她带去,找个机会成全他们吧。”
“你和檀香情同姐妹,竟舍得?”
“正是情同姐妹,所以巴望她能够幸福。”
谢安点了点头。
之后的事情我便都是通过每日与谢安的往来书信知道的。谢万上任之后果然依旧懒散,每天早上都要谢安去扯他的被子才肯起来。
不久之后,第三次北伐开始了。谢万领兵支援洛阳,途中听闻郗昙因病退守彭城。谢万以为前燕兵强,于是也仓促退兵。卒兵自行溃败,豫州治下多地沦陷。这些虽然是我早就知道,但当它们真切地发生的时候,我还是很不好受了很多天。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人,他们只不过受不住天降的大任罢了,就要被后人诟病几百甚至几千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安慰着找来东山的王氏,同样也安慰着自己。
“可……总不能叫他在异乡断送了性命!”女子跪在我脚边,苦苦哀求。她希望我能劝谢安放开豫州。她天真的以为,只要桓温得到了豫州就能饶谢万一死。
用几块地去换一个人的命,在我看来其实是个很划算的买卖。更何况,豫州大半都失守了,实在也早就没什么大用了,凭桓温的手段,夺过去是迟早的事情。
但,这笔账不能这么算。桓温夺,是他的不对,从道理上来说,谢家是受欺负的,是正义的。谢家主动交出去,那就相当于昭告天下谢氏投靠了桓温,是要遗臭万年的。所以,给不给豫州是脸面问题,很重要。
“安郎总对我说,气节远比成败来的重要。这话我现在送给你,希望你以大局为重。”我一边去扶王氏,一边好言相劝。
王氏却不肯起来,只道:“三嫂这话说的太不通人情。你若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
王氏的这个倔强的脾气我是有所耳闻的。前些年,谢万因忍不了她的脾气,曾闹着要与她和离。王氏以亲闺女的性命相要挟,才逼得谢万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见扶不起她,索性也坐在地上。
“你若信我,便别闹了。万石未见得有事的。”
王氏冷冷地看着我:“呵。出事的原不是你的夫君,你自然什么好话都会说。你只顾自己与谢安情深意切,难道竟忘了当年与万石的情分?”
我深吸一口气,心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巴。
“弟妹这话说的倒是奇怪。我与万石有何情分可言?”
王氏双眼一转,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直响,响得连我都能听见。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已经算淸了关系厉害,开口道:“万石娘亲留下的那副明月耳铛应该还在你那里吧。”
我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此刻我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王氏继续说:“三嫂你瞧,我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装傻子。你方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谢家,可我的夫君只有一个。万石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休想过得安生。”
我其实和谢万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显然她早就脑补了几百种下流龌龊的画面。她既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再怎么解释也是枉然。毕竟世上的事儿,你只能证明你做过,却无法证明你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