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激荡的话语如飓风般吹动着院中的层层云雾，李七在父亲言语的冲击下，原本企图挽回局面的话语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周详些。带他去厅中。”说完，岚便转身走出了院门，只留下李七仍在空地上独自站着。
几分钟后，宋小毛便在塔后的一间小厅堂中和李七面对而坐。
宋小毛没怎么见过这种地上铺满着藤席的屋子，也没怎么坐过这种席地而坐的小桌子，也没怎么经历过眼前这种事情。所以，再一次的，宋小毛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我爸说让我周详些，不过我们家本来也没什么东西能招待你。”李七用拳头轻轻托着腮坐在小桌旁，一边玩弄着一个空茶碗，一边看着宋小毛吃东西。
“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才刚吃过早饭。”宋小毛一边把面前盘子里一种白嫩嫩的新鲜叶子一片接一片往嘴里送，一边饶有兴致的跟李七聊天，“这个叶子是什么？真好吃啊！”
“云芽。你不是才吃过早饭嘛？”
“嘿嘿！”宋小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岚是你爸爸吗？”
“嗯，是我老爸。”
“那他为什么不让我叫他叔叔啊？”
“他就那个样子，跟谁都不想扯上太多关系。”
“啊？什么意思？”
“啧，该怎么给你解释呢……”李七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点忧郁的目光，“对于他来说，他是神剑岚，而你是宋小毛，你俩的之间的关系就仅限于此，而并不存在什么叔叔不叔叔的。你如果喊他一声叔叔，他也答应下来了，那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再仅限于神剑岚和宋小毛了。明白吗？”
“嗯。”宋小毛点了点头，只顾着一片一片的嚼着云芽，便顺嘴搭话的应付道。可是突然又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些什么，于是又赶紧摇了摇头，“啊？呃，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啊？”
李七不由得移开了一下目光，看了看厅堂门外的一颗一人高的形状嶙峋的怪石，又重新转回头来看着宋小毛的双眼，“我爸这个人呢，一辈子只痴迷于两件事。第一就是剑术。”
“啊？好酷！”宋小毛的心里一下子想到了某部小说里天下无敌的大剑仙。
“第二呢，就是月亮学派。”
“你爸爸的剑法特别厉害吧？”
“剑术。”李七纠正道，“当然厉害啦！他可是神剑岚！我们神剑流的人，每一代都要有人成为神剑。只有剑术最厉害的那个人才能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神剑’二字。“
“哇！那你爸爸是天下第一啦？”
“剑术这一门来说，他当然就是天下第一了。不然怎么叫神剑岚呢？”
“你不是也叫自己神剑七吗？”
李七尴尬的瘪了一下嘴，“嗯……那是我自己瞎叫的……啊对了，千万别让我爸知道，我叫自己神剑七啊！”
“啊？是怕你骄傲吗？”
“在神剑流里，只有上一代神剑死了，或者流派里的晚辈打败了上一代神剑，神剑的名号才能向下传承。我叫自己……我叫自己那个，在他听起来，就相当于是说他死了，或者是自觉足以打败他了。大逆不道啊！”
宋小毛听完，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便继续吃他的小零食。
“哎，小毛。”过了一会儿，李七见宋小毛不吱声，便问道，“你爸爸是什么样儿的人呐？”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我爸爸。”宋小毛十分诚实的回答道。
“啊？他……他去世了吗？”李七显得有些尴尬。
“不知道啊，自从我记事儿开始，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个人。我妈也很不愿意跟我提起他，每次我问她关于我爸的事儿，她要么就是大发脾气，要么就是开始大哭。”面对李七抱歉的表情，宋小毛倒是显得十分坦然。毕竟，这种事情对于他自己而言早就已经适应了。
“那……你们家其他朋友或者亲戚也没人跟你讲过关于你爸爸的事儿吗？”
“没有。其实我家也并没有其他亲戚或者朋友什么的。”
“啊？”李七见宋小毛并不排斥这个话题，似乎显得兴趣愈发的浓厚了，“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什么的也没有吗？”
“没有。”
“舅舅阿姨叔叔伯伯哥哥姐姐什么的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全都没有。我连舅舅是什么都不知道。”宋小毛又继续开始吃东西，“啊。不过，那个白衣长者，倒是……”
李七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宋小毛别再说下去。
“小毛！不是跟你说别再提那个人吗？”
“啊？噢……我是想说，他说他是我爷爷啊。”
“你爷爷？那你有没有问他关于你爸爸的事儿啊？”
“没有。啊，忘了问了……我早就习惯了没有爸爸这件事了，所以也根本没想起来问他啊。倒是那天有其他更让我好奇的事情。”
“什么事情？”
“那天早上我一觉睡醒，发现我妈妈不见了。”
“不见了？”李七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是啊！自从我出生开始，我就只有一个亲人，就是我妈。但是那天早上一觉醒来，她突然就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出门去了吗？”
“不是。”宋小毛坚定地否定了李七的猜想，并努力的重新回想了一下那天早上的情景，“那天……就好像……就好像是……”
“好像什么？”
“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啊？是说……把行李什么的也都带走了吗？”
宋小毛摇了摇头。
“她的衣服，常用的碗筷，化妆品，什么的都原原本本的在屋子里。可是……最最奇怪的，是我自己那天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我面对我妈不见了这件事的时候，我自己的内心里自然而然的有一种想法，认定我妈这个人从来就……就不存在。”宋小毛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李七的双眼。
李七微微的皱着眉头，表情凝重，十分入神的听着宋小毛说话。
宋小毛接着说，“就好像是，有人把我脑子里关于我妈妈的所有的情感全都去除掉了。就像是撕掉笔记本里的某几页纸，然后扔进了垃圾桶里。但是……”
宋小毛停顿了一下，把手中一直捏着的一片云芽扔回了面前小桌上的盘子里，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
“但是，就好像……那几页纸上，写着关于我对我妈所有感觉的纸，虽然被从我的大脑里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里，可是我仍然能把那几张纸捡起来，打开看看上边的内容……我仍然记得所有我对她的感觉和所有过去的记忆，可是却明明白白的知道，那一切的感觉都不是我本人的了。”
说着，宋小毛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沉默了大约一分钟后，李七缓缓的开口：
“那个……学院里有一派人，他们是魔法师。”李七停了一下，等着宋小毛发问。
宋小毛对魔法师这三个字很是好奇，可是他仍然沉浸在刚才的诡异心情当中难以自拔，所以并没有多问什么。
“他们不是普通的魔法师。玩弄一下闪电或者发射发射火花什么的。他们的流派，叫做存在流。”李七咽了一下唾沫，伸手抓起小桌上的水壶，给宋小毛和自己的茶碗中又重新添了些水，“那个派系现在的老大叫做‘白桃仙人’。他们的魔法并不是在运用自身的魔法力量，而是设法引援身周物体的力量。比如说，从热水中汲取热量，从月光中引用光能。这种魔法的力量强度更多是取决于周围物体的能量，所以，其实是一种既方便又麻烦，既弱小又强大的魔法。
“但是方便毕竟是有代价的。物体自身的属性被魔法的力量给抽取出去，会导致物体本身的不稳定。用他们自己的专业术语来描述，就是‘降低了物体的稳定存在性’。如果一件东西被过多的吸取力量的话，可能就会彻底消失。”
宋小毛意外的完全听懂了李七所说的这件事。但是他并没有搭话。宋小毛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内心有一种感觉：自己母亲的消失，并不是魔法导致的后果——至少并非李七所说的这种“存在流”魔法导致的后果——而是某种其他更加复杂，更加超越常识的力量所导致的。
想到这里，宋小毛低下头又接连吃了几片云芽，喝了口水，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啊对了。你们这里真的从来没有白天吗？”宋小毛用一种轻松的、充满好奇心的语气问到。
“从来没有。我们这儿从来没见过什么太阳，天上只有月亮。”
“真神奇。”
“不只是没有太阳，你看，天上连星星都没有。”
“我们那儿天上也没什么星星。”宋小毛想起了自己生活的城市里，光秃秃的夜空。
“不啊，宋小毛，我们的天空要更简单的多。我们的天空只有两件事：月亮和流云。跟你们的月亮不同，我们的月亮没有阴晴圆缺，永远只有满月。如果什么时候月亮不圆了，那就代表会有大事发生了。”
“大事？多大的事？”
“很大、很大、很大的事儿。”李七咧着嘴笑了一下。
就这样，两个人调侃着天气，互相聊着各自浓郁好奇的彼此的世界，直到欢快的气氛被飘然出现的神剑岚打断。
随着岚走进轻飘飘的走进厅堂，李七突然从欢笑中严肃起来，并站起了身，宋小毛也跟着站了起来。
“父亲。”
“岚叔……岚。”宋小毛很不自然的称呼着岚。
岚看了宋小毛一眼，微笑了一下，转而对李七说：
“七，宋小毛就留在我们这里了。”
李七的眼睛不禁挑了一下。
“今天你可先带他熟悉一下学派和月亮位面，明日起便要带他一起习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