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起手,将狂乱黑气尽收。顷刻间风止,云散,白昼般的夜又尽数归于漆黑,方才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只余林中鸟兽还惊魂未定,偶尔发出几声惊惧的鸣叫。
凤允没有将手中的人眼玉魄物归原主,那猩红的人眼在不久前,已莫名融入她手掌的肌肤中,没了踪迹。
凤允顿感胸腔一热,心口连月来一直存在的空洞之感一消而散,仿佛是流落在外的心脏终于回归本体般,令她生出某种虚幻的实感。
她下意识退开浮华几步远:“你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说明…你对它来说,是最上乘的寄体。”浮华浅笑,心情似乎很好的为她答疑解惑:“它在你体内,会日渐催生放大你的一切欲念,为我所用。”
在这凡界,凤允对他来说,简直是修补在界隙中受损精魄的最佳补品。
此人以这勾魂夺魄的笑,说着如此诡异的话,凤允的脑中登时跳脱出‘恶鬼’二字,忍不住又退一步。
“听你之言,我往后大概会被这东西所控,变得十分不妙?”凤允抬眼看他:“不过无妨,我此刻有许多事情需要做,我需要落脚的住处,衣物,还有吃的,最好能给我几个身手不错的帮手。”
凤允一口气说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令浮华不禁挑眉,她倒是一点也不知道客气。
不等浮华作答,凤允又折身往一旁跑,边喊:“黑曜!”
方才被白玉人眼晃得脑子混沌,竟忘了第一时间去看黑曜有没有受伤。
被震到不远处树丛里的黑曜脑子发晕的动了动耳朵,那股劲道太强,它若是只普通的狼,恐怕已经咽气多时了。
摇摇脑袋,它歪歪斜斜的起来朝凤允走,一面对着她身后的妖邪之物露出凶相。
这东西的元神是什么它完全看不出来,本能的想扑过去将他撕咬成碎肉;可它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东西的对手。
而凤允方才,好像与他达成了什么交易,黑曜担心他会伤到凤允,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凤允看着它怒目龇牙,突然笑着伸手去摸它的脑袋,这皮毛当真是顺滑无比。
她小声对它说:“你放心,他不敢对我如何,我们还能让他帮你找人。”
一听此话,黑耀立时就收起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愣愣看着凤允。
凤允忍不住对它笑起来,觉得它有些可爱,又揉了揉它的脑袋:“你不是肚子饿吗,我们先去吃东西。”
她白日里听黑耀肚子叫唤了好几次,自己从小溪里捉了鱼来考,可那几条鱼恐怕还不够它塞牙缝。
凤允起身:“你想好安排我们住哪儿了么?”
八尾?浮华显然没想到在人界能见到此兽,更没想过它会跟在凤允身侧。
浮华见一人一兽走了过来,起手拂袖一挥,华光乍现间,身侧现出一辆华贵马车,车厢雕栏画栋锦缎翻飞,珠帘声叮铃作响,十分夺目。
可拉车的两匹马却是泛着微光的雾气所化,覆着面具,随风忽而散开忽而凝聚,仿若幽冥地府来接引亡灵一般,甚是诡谲。
凤允她…算了,她也没什么好诧异的,毕竟这人本来就不是人,马车稀奇些属实正常。
一身煞白的初观从马车上下来,将手中的矮凳放在车前,恭敬的等着。
这不是那日见过的白衣小童么?凤允眸色一凛,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浮华见凤允看初观的眼神,并未说什么,只径自上了车,一手掀开车前幔帐,一手伸向她:“随我来吧。”
凤允不确定的走了过去,踩上矮凳,并不打算借助浮华的手。
可他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拉上来。
凤允蹙眉,下意识抽回手就回身去找黑耀,黑耀早就在她身后等着,见她回头,它纵身一跃就跳了上来,自顾自的就走入车厢内。
凤允被它逗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车厢内十分宽敞,铺着柔软的白毯,中央放了座榻与矮桌,还有一方鹤舞屏风,一侧有个小木柜,柜上放了一盆盛开的幽兰与一盏灯。
浮华与凤允对桌而坐,而黑耀挨着凤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便闭上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调息。
马车缓缓起行,渐渐踏空而起,整辆车都化作雾气散在空气里。
凤允想过浮华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说不准也同马车一个调调;却没想过他会将人带到云州郡城城主殿。
马车穿过巍峨宏伟的正殿上方,在后殿一侧的忘南居缓缓落下,浮华首先下了车,依旧一副君子做派等在车前,对着步出的凤允抬手。
凤允也不再避讳什么,抓着他的手踩着矮凳走了下来,抬眼打量四周。
屋宇楼台涓涓流水,亭台楼榭布局匠心,满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当真是别具雅致。
不过凤允现下没心思去欣赏这些。况且她对吃住其实并不挑剔,只图个清净。
忘南居的寝殿十分宽敞,各种用度之物亦是齐全,光这一座别馆,便比得上念府三个大院。
初观命人送来的吃食也满满摆了一桌,黑耀饿极,为了方便吃,它还化了人身,顶着那张冷淡的少爷脸吃得痛快。
反观凤允,从头到尾没吃几口,只偶尔让黑耀慢些吃,别噎着。
浮华看着这一人一兽,脸上始终带着假笑,令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现在还缺身手不错的帮手。”凤允杵着下巴看向浮华。
“初观。”浮华对门边候着的初观道:“此后你便跟着姑娘,听她吩咐。”
闻言的初观微微点头,倒是凤允听着浮华一口一个‘姑娘’实在浑身不适:“叫我凤允便是,姑娘我听着难受。”
“也好。”浮华走了过来,给自己也到了一杯酒:“日后你若有所需,同他说就是。”
“你叫初观?”她歪起头细细打量起初观:“那日我在念府张管事尸体前看见的小童,还有被诬蔑时在前厅看见的白衣丫鬟,都是你?”
初观又点点头。
“那血衣当真是月云的?”凤允又问,那件事后,她总觉得那天月云哭喊时,好似哪里不对劲。
“不是。”初观抬眼看她。
凤允眉头一皱,脑中浮出月云那句悲戚的嘶叫——小姐,您不能这样啊……
难道那句话,不是因念依依没有帮她开脱而说的?
“是念依依!”凤允猛然起身,她当时怎么就没注意到她呢?
她跟着月云来,根本就不是给自己丫鬟撑腰,或者来看热闹;她就是来看看,会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她好作下一步打算。
看到血衣时她惊惧的脸色,也并非是被那上面的血给吓着,而是没想到有人会将自己藏好的包袱给翻出来。
所以顺便就看着月云,她知道在场的人,不会有谁会去怀疑她这个小姐。
如此一想,凤允混乱的脑子顿感清明,念依依不知为何,在当晚杀了张管事,听闻她爹派人去请官府的人来验尸查案,她害怕了,所以才让当晚见自己打了人的月云,趁机嫁祸。
她大概是听说自己怯懦胆小不善言语,却没想到她三言两语就将念老爷说动了,更没想到…现场还有个妖邪所化的护院从中作梗。
她踏入前厅时,恐怕心中已打定主意,若事情有变,就将月云推出去。
那么,偷盗玉簪栽赃之人,难道也并非阿福?可还会有谁,如此针对自己?
又会是谁,将夏嬷嬷逼得自缢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