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前,月云的尸身被戚总管叫来的牛车运去了百鬼峰下的乱葬岗。
念府的丫鬟杀了人,被活活用钗刺死的事,很快就在镇上传开,都笑念府又为镇民新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死了的丫鬟,谁会管她是不是真的杀了人?又是为何要杀人?
凤允提着扫帚有一搭没有搭的扫着院中银杏落叶,两眼空洞,心思仿佛是飞到了九天之外。
后厨的众人陆陆续续的下工回了杂院歇息,王婆子临走时塞了一小块红糖给凤允:“好孩子,今天受委屈了吧?来,吃了这个心里就甜了。”
她看着被王婆子塞入手中的红糖,畏畏缩缩的道了声谢。
今日她委屈么?凤允自问。
而后莞尔一笑,她不委屈,她只是…心中有些罪恶感。
凤允打开伙房朝向院子的窗,一手撑着身子跳坐到窗沿上去,将手里的红糖掰了一小块放到口中,独属于红糖的甜味在唇齿间化开,很甜。
甜得令凤允忍不住皱眉,这太齁了,她不喜欢。
早些时候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慢慢接触了念府的人与事物,她总结出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今日又多了一样。
就在凤允失神的时候,空气中突有寒气散下,风起,由四周聚起屡屡薄雾,在银杏老树下凝成一抹夜影,缓步从树影中走出。
凤允捏着红糖的手紧了紧,戒备的看向来人。
“昨夜我说之事,姑娘不再考虑下么?”浮华见她这模样,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就走了过来,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笑看着她。
昨夜?凤允想了想,他昨夜说了什么?
看她一副不解之相,浮华提醒她:“你想要什么?”
凤允眼眸轻颤,他来此就为了问这个?
“没有,我什么也不想要。”她答得十分干脆。
浮华挑起的唇角又上扬几分,但他的眼中,却并无笑意——没有任何欲望的人,在这世上是不存在的。
就连上界那些自诩无欲无求的神族亦有求而不得的执念,更遑论区区人界之辈?
这个人,令他感到意外,惊喜,还有莫名的威胁感。
她能看见玉魄的本形,也不受其左右。当然单凭这两点,还不足以让他对她另眼相看。
他只不过觉得凤允比起常人,有那么一点不同,但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今日,不巧他的玉魄又被莫名引来,他寻来却发现又是念府,又是这女子。
浮华不知道凤允到底无意间做了什么,才让玉魄两次寻她而来。
要知道,若非是恨意极深,怨愤极重,或是执念太久,轻易是无法让玉魄有反应的。
他寻着玉魄所指而来,这人却说她什么也不想要?
浮华冷笑,他信么?他不信。
但看她的眼,又好似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一派波澜不惊,无动于衷。
“可今日被人栽赃诬蔑,你不也生气了?”浮华又问。
“我不该生气?”凤允不解,难道要她像普度众生的佛陀,甘愿去死?
“那因何…”他脸上假意的笑,渐渐退却:“又说自己什么也不想要?”
凤允不明白,她生气与自己想要什么,有何关联?
看着面前这人一脸莫名,浮华的笑意终于自眼底绽开,像是嘲讽:“你不想死,你想活着。”
死亡面前,无人能做到心平气和;就算表面装得如何不在意,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你到底想说什么?”凤允越听越觉得不舒服,总觉得不该与此人多费口舌。
“所以,今日我没有让你死。”浮华抬了抬眼,说的话却令凤允听不懂:“你那微乎其微的求生欲望,被玉魄吸收了,你猜如何?”
不等满头雾水的凤允答他,他便又道:“竟修复了大半先前留下的裂痕。”
“我原以为你是真的很怕死,怕倒能生出如此浓重的执念为我玉魄所用。”浮华越说,眼眸便越是皎洁:“可我观你今日种种,确实又并无太多想活下来的想法,反倒像是搏一搏运气,能不能说得动别人饶你一命你倒也不在意。”
凤允在脑中迅速思考着他的话,她很聪明,很快就总结出来,自己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某种利用的价值。
所以呢?凤允漠然的看他。
“玉魄的裂痕还未完全复原。”他说:“我们各取所需,做个交易如何?”
“你有所需,我却没有。”凤允依旧干脆利落:“恕不奉陪。”
浮华轻笑,也不再坚持,无奈的挑了挑眉:“如此,我也不勉强姑娘。”
“只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念府今日之事,还不算完。”不知名的异样思绪完美藏在慵懒的笑里,他看着凤允因他这话而错愕的样子,有些愉悦。
四周又如他来时那般,现起薄暮,飘渺虚幻。眨眼间便随着浮华妖异的身影,一同消散在夜色之中。
凤允叹气,这个人,她也不喜欢。
亥时将至,邬桥县衙的衙役还未到,念老爷已开始盘算要寻个什么借口,给多少银两,将衙役再打发回去。
在他看来,现如今已没必要再查什么,只希望来的衙役别太难缠,最好是拿了钱便走。
他寻思着明日差人去梅村将舅父请来时,要如何交代自己这堂弟的死?还有,老夫人今日晕过去,到此刻也未醒,他担心若是老夫人就此一睡不起,那可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念老爷便觉头疼,他烦躁的在屋中来回踱步,看得一旁念夫人的眼都花了,便开口说道:“明日请个风水先生,瞧个日子早些将你那堂弟下葬了才是,那模样吓人得很,这般放在府中,我心惊肉跳的。”
“我自然知道!”念老爷瞪了自己夫人一眼:“娘最是疼她张家的这颗独苗,他的白事,我自然要办得风光些,也好宽慰舅父一家。”
“风水先生你要请镇上的?”念夫人挑眉:“那郭老头可贪财得紧,你叫他来看日子,指不定要咬你一口。”
“这个我自会定夺。”说着,他又想起自己女儿,今日只顾自己老娘去了,也不知受了惊吓的念依依现下如何:“你方才去看了依依,她可还好?”
“嗯,就是吓得狠了,早早就躺下了。”念夫人说着,面露愁色:“最好别因此落下病了,过几天还得带她去郡城见见金缕玉庄的小少爷,若是病恹恹的,人家怎瞧得上?”
念老爷也正巧担心这个,他这个女儿自小便身子弱,好不容易养到了及笄的年岁,又得了玉庄小少爷的青眼,万不能因她身子给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