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谷幽用良久的沉默,回答了杨舒柳的问题。
杨舒柳望着方谷幽,脑袋里一片混乱。
尽管他想过很多次,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件事,但是实际上,想要说服自己,并不容易。
在场有三十几位长老,神农教的十几位长老,在场不知有多少位。其余的长老,自然是其他门派。
六大门派上百位长老,是否每一个长老都知道魂宴的存在,是否每一个长老都品尝过灵魂?
但是既然有钟化戈这样,彻底排斥的人存在,杨舒柳就期待着,还有很多这样的长老。
他也希望,由这样一群人,站在自己身边,成为自己的同伴。
看到那一张张面具,还有方谷幽的神色,杨舒柳心中一片冰凉。
如果没有那样的长老呢?他应该和六大门派所有长老为敌吗?
他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原谅这些人。
可那些无辜死去的弟子们,又该如何呢?
杨舒柳很清楚,他必须冷静,理智,做出正确的选择。他的任性,可能会让这件事彻底失败,可能让更多人死去。但是,他胸中的不甘在怒吼,想要让他做出一个疯狂的决定。
就在杨舒柳即将坠入深渊的时候,向阳晚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确实品尝过,但他是品尝过魂宴的长老中,品尝次数最少的人,因为他只品尝过一次。”
杨舒柳看向向阳晚。
“魂宴每年举行数次,普通长老,只有寻到合适的灵魂,才有资格参加;长老会成员则不同,每次魂宴都可参加。他成为长老会成员,已经有五年,期间举行过十几次魂宴,有的人十几次全部参加,还有的人不择手段在争取参加的权利。而他只参加过一次。”
向阳晚说出了魂宴的举行细节,让在场人更加心悸。
一年数次,即使一次需要十个灵魂,那五年间,也已经有上百个灵魂凋零了!
而且,长老们参加魂宴,还是自己争取的,他们如何争取?是努力探寻适合的灵魂吗?
众青年弟子想到了各自的师长,觉得世界彻底坍塌,光明永不得见了。
“品尝过魂宴之后,没有人能够克制它的吸引力,他可以说是唯一一个特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只知道,他这几年,过的肯定非常艰难。
“这场魂宴开始之前,我怕出什么意外,把计划告诉了他。我并不知道他有神农令,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因为,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
杨舒柳的视线回到方谷幽身上。
他从方谷幽那里继承了瞬影腿,但是对方谷幽并没有深刻印象,只觉得他是个骄傲、冷漠的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自己的面具,承认自己品尝过灵魂,对任何一个高高在上而良知尚存的长老而言,都是无地自容的,更别说方谷幽了。
方谷幽惨然一笑:“如果是他,肯定连一次也不会品尝。他或许也会像杨公子那样,勇敢地将事实揭露出来。”
杨舒柳知道方谷幽说的是谁,也体会到了方谷幽的痛苦和悔恨。
尽管这并不能告慰逝者。
“虽然我并不能代表那些无辜的死者,代表天下人心——但是,我并不希望血流成河,师徒反目。我只要魂宴永远消失,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伏诛。方长老,你得到了神农令,得到了上一代的信任,我也希望能跟你并肩作战。”
方谷幽的目光微微一亮,尽管他的痛苦并不会消失,但是他感受到了一份能够让痛苦稍稍减缓的温暖。
杨舒柳望着桌上的众多长老,说道:“在座的各位长老,还有六大门派曾经品尝过魂宴的长老,我并不准备揭开你们的面具。至于你们的弟子是否拥护你们,我管不着,你们可以就此离去。”
杨舒柳说完,视线投到了离落天身上,他只能将目标,放在离落天身上。
离落天真正的罪孽,远超众人想象。
罪行累累的他,看上去却像一尊完美无缺的神,让杨舒柳更加愤怒。
听闻杨舒柳的话,在座的长老不禁有几分动摇。
没有人想成为邪恶的象征,受到天下人的唾弃,成为后世传说中的反派。
惟独离落天,岿然不动。
“神农令,有趣。”
离落天面对着在场众人,淡然道:“三百年前,药王烹制出五星菜肴,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而今,我找到了烹制五星菜肴的方法,有许多人因此,体会到了美食的极限,实现了终其一生都无法实现的梦想。各位厨师,各位食客,这难道不是一件伟大的事情吗?”
离落天不仅没有否认,反而坦然承认下来,还当着众人的面,盛赞这样一件丧心病狂的事情。听者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寒意。
可是也有些厨师,有些食客,在内心深处,感受到了这句话所包含的细微魅力,可怕的念头在滋长。
“离落天,你杀人无数,早已灭绝人性!以灵魂烹制的菜肴,根本称不上美食!”
听着杨舒柳的话,离落天的脸上挂起了一丝微笑:“你的灵魂独一无二,或许这份偏激,也是构成这份美丽的一部分吧。”
看到离落天的笑容,杨舒柳不禁一阵战栗。
即使丑陋的勾当被揭穿,离落天也不会感受到悔恨,告慰死者的唯一方法,就是杀死他!
离落天的视线从冯夜、段荷花、方谷幽身上掠过,三人的神情皆一变。
“眼下,魂宴似乎已经无法再举办下去了,实在遗憾。第四轮美食大会时,欢迎各位到离魂教,我将为各位,准备最适合用餐的环境。不过在此之前,也希望各位,把门派事务处理好,不要把无关紧要的事,带到离魂教去,破坏了彼此的雅兴。”
离落天说完,迈着舒缓的脚步,朝门口走去。
站在门口,怒气冲天的众人,在离落天靠近的时候,下意识让开一条路,一个个噤声不语。
没有人能够在这份强大的压迫感下喘过气来,仅仅是看他一眼,人们就会失去反抗的意识。
离落天来到外面,外面围满了人,所有人都望着他。
他像个冷酷的恶魔,却又像是造物主。
离落天望着众人,开口道:“既然各位已经知道魂宴的存在,我也希望,所有人都能够为魂宴出力,努力寻找美好的灵魂,那些拥有美好灵魂的人,我也希望,你们能够主动将自己的灵魂献祭出来。集所有人的努力,创造出五星菜肴,重现药王当年的奇迹。”
离落天的声音,和寒冷的北风一起,传到了在场每个人耳中。
魂宴之事,再无需质疑。
这世间,再无名门正派,只剩下邪恶和无情。
很多人在这一瞬间,并不是仇恨或者害怕离落天,而是生出了对将来这个世界走向的恐惧。
美好的时代到这里画上了句号,就算那美好并不真实。
“离落天,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让你身首异处!”
待离落天来到空旷的广场上,杨舒柳骤然跃出,冲着离落天而去。
与此同时,黑色的火焰从他身上升腾而起,一个庞大的黑色风暴,将它裹挟了起来。
看到杨舒柳气势汹汹的样子,离落天周围的人纷纷退开,偌大的广场,只剩下离落天一人。
离落天停住脚步,转身望着杨舒柳,就好像没有看到那偌大的黑色风暴一样,没有丝毫芥蒂或不安。
“在这全天下,一个支持你的人也没有,你还不知错吗?”
离落天淡然一笑:“刚才那番话,我也是对你说的。我希望,你能主动去离魂教,献出你的灵魂。”
“我会去离魂教,不过那个时候,你可看不到了!”
杨舒柳大叫一声,身体中的黑色火焰忽然飞出,冲着离落天而去。
离落天竟然一动不动,任凭黑色火焰将他包围。
全场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人能想到,接下来的状况。
广场之上,巨大的黑色风暴,形状正在发生变化,从风暴变成了火球,渐渐压缩,最后到只能包裹一个人那般大小。
然后轰然炸开。
天崩地裂,山河破碎。
在爆炸的一瞬间,杨舒柳跳出了广场。
整个广场,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原本平坦的广场,只剩下好几米的深坑和纵横的沟壑。
为了保证能击杀不死之身的离落天,杨舒柳伙同向阳晚,提前在广场下面埋了很多雷爆弹。
只要离落天来到广场,杨舒柳就用四级火神降临,引爆雷爆弹。二者威力结合,离落天会瞬间变成尘土,就算是黍离之心拥有无比强大的恢复能力,也无济于事。
原本,杨舒柳还担心,要是离落天身边人太多,会殃及无辜。而今,离落天孤身一人,给了他绝佳的机会。
滚滚尘烟终于散去,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着深坑。
人们心中的期待并不相同。
人们在深坑之中,看到了离落天。
深处爆炸的中心,离落天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他的头发披散着,上半身的衣服被炸的粉碎。
他的皮肤就像大理石一般洁白无瑕,就像是神明的身体。
没有丝毫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