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
今日是天帝的登基大典。
我淡淡道：“墨辰和长欢都会去吗？”
“对，出什么事了？”他不以为然。
“没事，我们现下便走吧。”
临犀的视线若有若无掠过我的脸。
登基前的那一晚，临犀讲的，是千年前刑天神将与付华仙君的旧事。
“自阪泉战败，炎帝麾下纷纷打着复仇的旗号，前赴后继地起兵谋反。其中，就有刑天。”临犀抚着琴慢慢讲道。
刑天一时脑热，向天尊下了战帖。想来是忘了天帝年轻时，也曾是提着刀从碧落山脚一路踩着血水上来的。一把昆吾剑利如当年，黄帝眼也不眨地斩下刑天首级。
其妻花神付华知晓了此事，哭得肝肠寸断，屡次上四梵天为夫君求情。黄帝闭门不见，宣天尊拟诏：付华不分黑白，视罪行而不见；念伉俪情深，降五十天雷，以作惩戒。
仙子们纷纷前来开解——天尊留你一命已是开恩，从今断不要再想不开。
可付华仙君就是想不开，故意不以神力护体，生生挨了天谴。天尊踩着朵金光漫漫的高头彩云来表关怀时，却正撞见付华抱着幼女，颤巍巍走上诛神台的边缘。
诛神台是何处？正六阶以下神仙跳下，灰飞烟灭；六阶以上神仙跳下，元魂俱损；就是三清四帝，只留得仙基就是幸事。付华这一跳，令天界一时唏嘘不已。
“众生皆道天上神仙好，却不知其间无奈。小白，你我这样以友相称，其实是最快活的……”临犀抚完一曲，轻叹。
如往常一般，他倚着我熟睡过去，眼角却有一点水光。
“小白，放下执念，我每天都给你做百合莲子羹，好不好？”
身份终有瞒不住的一刻，以他的聪慧，终究还是觉察到从万万年后前来的我，我想将真相一窥究竟，他只想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和他在一起永生永世。
恍恍惚惚离开百花涧，洞外等着一抹粉藕色身影，是临犀身边常跟着的小仙姑橘芒。橘芒神色悲悯地将我望了一望，轻声开口：“上仙，你别怪二殿下，他并非有心害你到这境地，只是，仙魔殊途，他总是天界的人，自为天界着想，他心里……也不好受，非要等着你回来……”
他并非有心？他也不好受？仙魔殊途？等着我回去？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这里不是十万年前的天界吗，她与临犀都还是少年模样，为什么连个小仙姑都知道种种前因后果？
天帝的登基大典。
我一袭青衣站在角落里，看着最高天阶之上，墨辰一袭白衣，染出一片清雅孤寂。
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衬着悬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
容貌如画，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这种容貌，这种风仪，根本就已经超越了一切仙人的美丽。
临犀叹了口气，仿佛猜到了大半：“小白，我……”
“你没料到我还会来吧？”我打断他，冷笑道，“临犀，现在的你，法力尚不如我，如何阻止我？”
临犀面色肃寒，刚欲说话，我的身子却猛地一绷，喷出一口鲜血来。
不！我好不容易才终于见到他！
无边的黑暗向我袭来。
“小白！”最后只听得他焦急地唤我。
好像很在乎我似的。可这一切，还不是……拜他所赐。
只消西天梵境的木鱼笃的一声，佛祖手中拨开一颗念珠，一叶菩提落在明镜台。临犀从魇兽的嘴里跳出来时，胸口还隐隐作痛。
佛祖端一角茶盏在桌边，淡淡道：“还记得那孩子出生时，我还抱过，名字也是我起的，白颜。”
临犀哑声问：“她人呢？”
天尊缓缓起身，轻叹：“她马上就能从梦中醒来，你总说她的执念深，你的执念又何尝不深呢。”
临犀胸口闷地一响，像是有一道更深的伤口皲裂。待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花神庙，只余路上斑驳血迹。
“怎么这么热闹？”
“是新花神登位，都去瞧了。”橘芒轻答。
怪不得他都邀不到人下棋。新花神？
“听闻年纪不大，仙缘倒深，是从一滴母神的眼泪修起的。说是造诣极高，不输当年付华仙君，所以天帝破例赐了神籍。”
勾陈火急火燎的声音在耳边乍响——“来百花殿！赶紧的！”
仿佛心弦被素手猛地一拨，玉盏“叮琅！”脱手，茶泼一地。顾不得橘芒关切，临犀唤一朵云头，凌风而去。
女子着一身嫣红的百花华服，从仙使手中接过神籍，笑容明丽，风姿绰约，眼中一丝傲然不羁的灵动。
她看着忽然冲出到面前的白衣神仙，下意识亮出了剑。那神仙却丝毫不怕，怔怔盯了她良久，忽的笑了，眼眸却润泽如秋潭……倒是有几分皮相。
他身为天界帝君，统御万灵，司掌万命，何等风光，奈何却留不住她一息的心。从此九天六界，那一抹耀世的流火，从此成了烙在他心头的朱砂，剜之不去。
风过，何处传来轻声呢喃。
……你问我，我爱不爱她？你说，我为她甘受天谴，我一定是爱她的。
不晓得睡了多久，睡过了日，睡过了夜，睡去了那些痛，睡得那些苦从我的喉头一直渗到最细的头发丝里，丝丝分明，纤毫毕现。
再次醒来，又是一个春天，和煦的春光透过窗棂铺洒进来，庭院里有鸟声婉转私喁，有人背对着我在屏风外抚琴，高山流水泠泠淙淙。
醒来时小仙姑正在塌边吹药，见我醒了，一勺苦药，一片百合蜜饯，小心递至我嘴边。药温正好，蜜饯甜而不腻。
我怔怔回头。天边分明才是朝霞明灿，怎的转眼又成如血残阳？
我赤脚起身步出屏风，越过那个抚琴的人，推开窗户，暖风夹着丝丝云絮扑面而来，廊檐下一对凌雀正在衔泥筑巢，扑棱着翅膀忙忙碌碌，时而亲昵蹭蹭对方以示勉励，时而又唧唧喳喳吵闹不休，似乎为了一根稻草的放置而起了分歧，见我望着他们，忽地止了争吵，将脑袋怯怯藏在翅膀下偷偷透过羽毛的缝隙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