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我还懒得去绊呢?”要饭的伸了个懒腰,缓缓说道,“我听脚步声,就能大致判断一个人的身份,而你的身份,让我很感兴趣。”
“听脚步声?”离苦看到要饭的仍然闭着眼睛,突然间明白了,“你,你的眼睛……”
“是啊,我瞎了,看不见东西。但看东西并不一定非得用眼睛,有时候我的听觉或者嗅觉,真的比你们的眼睛准确。”
离苦虽不计较方才那一绊,但也不愿意同他废话。他怀里揣着的东西很重要,是两幅画像。这些天里,他去找了很多画师,请他们给他画了许多张人物像,他精心筛选了两幅。这是他伟大目标的第一步,用师父留下的两根丝线做成两个人,首先应当清楚他们的容貌是什么。他是怀着极美好的愿望在做这件事的,他尽可能地给予这两个即将出世的巫术人以美好的东西。就比如,容貌。而怀里的两幅画卷上,分别画着两个绝美的人。
大约是听到过路人的脚步即将离去,要饭的赶紧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我算命很准的,你有没有兴趣试试呀?”
离苦笑着打趣,“没有哪个算命先生,会说自己算命不准。”
“哦?这么说来,你是不相信喽。不久前我替一个工匠算命,我当时跟他说了四个字,‘寿止重阳’,结果他果然于重阳节那天晚上死去了。”要饭的又伸了一下懒腰,“唉,可惜你当时又没看见我替他算命的事,可能你觉得我在吹牛。”
离苦却惊讶地看着他,“你说的,可是那个机关师菊花隐士?”
“你说呢?他的死应该很出名吧?”
的确,离苦不太相信这要饭的人说的话,他委婉地拒绝着:“听说好的算命先生要价都很高的,我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没有。”
“我不收钱,你不要看我是个要饭的,可能你不相信,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用我的本领换取金山银山,但我更愿意坐在这墙角,从路人们那些纠缠连绵的掌纹里读取那个人一生故事,这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吗?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你与那个机关师有着类似的气息,你们的命运,我都很有兴趣去阅读。”
离苦蓦然间一怔。
算命先生的话,与他自己的经历何其相似,因为被上苍赋予了某项天分,害怕命运会降临如山大劫,索性主动制造苦难,去付出自己的福禄,过着极贫的生活,来换取生命之途的稍微平坦。与其说是和菊花隐士的命运相似,倒不如说是和眼前这个瞎子算命先生相似。其实他之前就想找人算一下自己的寿数,因为他一直有个担忧,那就是用两根无用的丝线做成两个人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他非常害怕自己的寿命不够。离苦停下了脚步,“烦请先生也帮我算算吧。”
“伸出手来。”算命先生顿时来了兴致。
离苦老人对着算命先生舒展开了自己的左掌,粗糙僵硬的手,纹路如同一丛乱枝。然后就听到算命先生问道,“你最想知道的,是哪方面的东西呢?”
离苦说:“我的寿命。”
算命先生如同女人般柔嫩的手指在离苦老人的左掌上滑动着,片刻之后,他说:“勿需太过担心,你的寿数是九十一岁,还相当漫长。”
离苦松了一口气,暗道:“还有二十一年的时间,应该是足够了。”
“不过这寿数……”算命先生皱了一下眉头。
“寿数怎么了?”
算命先生柔软的指尖停留在生命线的末梢,“寿数好像有一点变化。”
“什么变化?”离苦老人一听这话,有点着急起来。
算命先生缓缓说道:“也没什么,命运就在前方,耐心走下去,你就会知道了。”
这一年的秋季跟往常一样,又发生了洪灾。暴雨从早到晚,由昼至夜,下了足足二十一天,整个界河的水位,抬高了五尺有余。
黄昏的时候,界河南面的王宫里飞出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大雨如柱,哗哗作响,凤凰不急不徐地在雨中飞行,然后停留在界河南岸的上空。身着浓黑衣袍的荒泽王俯视着汹涌咆哮的水流,它自西向东,消失在朦胧的远方,他的目光落在界河被冲刷得千疮百孔的河岸,神情忧郁起来,因为自这岸边往南去的土地,就是他的领域。
这些年来,几乎每年秋季都有洪涝,而受灾严重的,永远是南岸这边。因为界河北面的地势偏高一些,而且河对岸的那个王,似乎对治理水患很有办法。南面地势较之略低,因此界河虽然是由西向东流淌,但在奔流的时候,会稍稍卷走一些南岸的泥沙,这就导致每年的洪灾后,界河都在自动往南面扩宽一点。
荒泽王叹息着,“它每往这边进一寸,就代表着自己的统治的疆土减少了一寸。长此下去,无论是自己还是以后继承着这片领土统治权的子孙们,都将是一个难题。”
界河对岸有人声传来,是很多人的声音,荒泽王猜测着,他们应该是在冒雨疏通水患吧。不管怎样,是该会一会那个人了。
凤凰在大雨里,朝着界河对岸飞去。
越是临近了北岸,人的声音越清晰和嘈杂起来,和荒泽王预料的一样,很多人的果然在雨水泥泞里使用各类农具在奋力地劳作着。这边的地势相对自己那边来说,要高一点点,在发生水灾的时候,这一点点就显得极为珍贵起来,最起码水位抬高往岸上蔓延的时候,首先是往地势较低的南岸那边去的。但是洪灾的力量惊人,它首先席卷南岸泥沙,不代表不会蔓延到北岸这边来,所以还是需要人力去疏通引导,这些劳动很有成效,因为每一年秋涝,北岸这边的百姓们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荒泽王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柄大伞上,虽然看不到伞下的人,但那时而露出的一片深蓝色的衣袖或衣角,就是那个人无疑了。果然是一个不错的统治者,冒着大雨察看水情,也偶尔指挥一下人们的疏导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