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地上的男子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百里夜，不知这对你……是福是祸呢？
你们两兄弟从来互相不喜，却又是如此一致地倾尽所有来保护这个女子。我的芍药，你到底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长安夜的雪花盛放了又枯萎，宛如短暂的相聚和永久的离别。
暮鼓晨钟。
“她多久会醒来？”男子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司空七七。
“十天。”我淡淡说道，“你该相信我的话，不会多一天，不会少一天。”
“至于武安侯，是真的没救了。”估计芍药即使醒来，也不会独活，我叹了口气。旦夕祸福，非人能及。天若有情天亦老，上天何其残忍，硬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
床上男子静默很久：“有没有一种易容方法能把一个人完全改变成另一个人？”
手中的药碗碎落在地，我大惊，安静的眼眸终于起了繁复的波澜层层迭起：“百里夜，你想怎么样！”
“意思就是有，对不对。”那个面相足矣魅惑众生的男子突然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脆弱得如即将化去的雪花。
“百里夜，我欣赏你的嚣张个性和处事风格，把你当朋友。”我眉眼凝重，“可是，再高明的易容也不可能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我还有十天的时间，况且我们本来就肖似。”
“脱胎换骨，需烈火炙烤，剥离人皮。而你眼睛的颜色无法药物改变，唯有失去光明。”我面色凛然地说道，“世上虽有此等方法，却因太过残酷鲜少有人尝试。”
“好。”如此云淡风轻。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真的愿意舍弃自己？”
百里夜，你真的愿意……
舍弃那滔天权势与翻手云覆手雨的力量。
舍弃一身从小苦练的绝世武功。
舍弃一路刀光血影致死追随的属下兄弟。
舍弃放荡不羁、自在逍遥、我行我素的百里夜，投身山水墨画、文人酸儒。
半生痴狂，百年成癫。她不懂****，却知道有多少人无端受这二字所苦。
“百里夜，值得么？”
“值得。”高挺的鼻子，下面薄薄的唇瓣抿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为她，倾尽天下，在所不惜。
花神庙里第一次见面，那个狐神面具下的笑容就进了他眼，入了他心。她总是说百里薰的微笑很温暖，却不知道自己的笑成了他从小暗黑生活里的唯一一抹阳光。
从小到大，并肩作战。
我的七七，为何你总不相信。
此生此世，我百里夜也不过只爱过一人。
你以为，那是谁？
青衣侍卫守在长乐宫门外，暗阁兵士分散在皇宫各个角落，只是为了保这十天的安静。
第一天，脱胎换骨，浴火重生。布满大大小小伤痕的练武的身躯，换成白皙如玉，一点伤痕也没有的属于文人的躯体。从未有人在那样的痛苦下还能强忍着不出声，百里夜也不例外。在人皮剥落重新粘合的那一瞬间，我终于听见了一声“七七”。不知怎的，胸中积闷，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第二天，服下决明散，永诀光明。全身绷带的男子在屋里跌跌撞撞，碎了我无数的珍贵瓷器。好在他终于适应，能够勉强的在黑暗里独立行走。忍了很久的泪水在看到男子一次又一次地跌倒爬起之后，终于夺眶而出，我真的很少哭，哭的时候就好像满天的大雾绵亘地进入我的眼中。
第三天，嗓音重塑，冷气浸喉。邪魅而喑哑的声线总算变成了山间泉石相击的清越，即使要带着终生的喉炎病根。
第四天，言行举止，一举一动，都要模仿他最嗤之以鼻的君子之礼。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蠕而动，一可以为法则。
第五天，学习文墨，拥有惊世智谋的百里夜偏偏对文墨诗书一窍不通。但饶是他再聪明，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学会，为此受到紫陌的全力嘲笑。然而嘲笑之后，他从皇宫藏书阁中偷取出世间孤本、珍本。
“百里夜，你把这些全记住了，就离满腹轩墨的水平不远了。”
他日夜用功，记了四天四夜。
终于在我随意拿起一本《名家词坛》时百里夜将里面的内容全背了出来。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百里夜的记忆力此时不知怎的，好得惊人。
第九天，相国大人出殡，雪满千山，全城白幡飞扬，哀声遍野。我给百里夜最后一次上药，他在长乐宫偏殿的床上静静躺了一天。
当第十天清晨的光明射入长乐宫的宫门时，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散开，露出男子清朗俊美的容颜。
与此同时，沉睡的司空七七终于睁开了双眼。
此去经年。
世间再也没有邪魅的相国大人，再也没有承自西域胡姬的幽蓝眼眸，有的只是被火光灼伤的失明的年轻的白衣侯爷，武安侯，百里薰。
至亲血脉葬于青山之壑，受世人万世供奉。
“是，百里夜死了，我很难过。”那个他和他都想倾尽天下来保护的女子眉眼坚定地说道，“可是，如果死的是薰，七七也不会独活。”
他轻轻笑了起来，百里薰，我想，为了她好好的活下去，你不会介意我此刻的相拥。
而我，我还能说什么呢……
“百里夜，再见。”
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纵使百里夜现在变成了百里薰，死后，依然是掌管阎罗殿七十七万亡灵的鬼王。而司空七七历了这一世，便会褪去凡身，摇身一变成芍药仙子。天意难测，命途多舛，不知道故事在下一刻会怎么发展。
谈笑间功名扶摇，流年转山河绕。
年轻的武安侯微微一笑：“临走之前告诉公主一个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