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不小心打翻了别人的金盘，被打翻的人马上嫉恨地打翻了周围一众人的盘子，有人不小心踩到别人的脚，然后一排人像被砍倒的树一样依次倒下，场面瞬间混乱起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让司命的头都快炸了。
正当她想下令把这些吵闹的厨子全拖出去了砍了，忽然在吵闹的声音里出现一道极不和谐的温润的声音，如沐春风：“大人尝尝我这菜可好？”
说话的男子温和优雅的从人群中走来，简单飘逸的衣袍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也让她有种子非勿去的涣散。
有人说过，万千人中过总有一个人能让你一眼叫出他的名字。
看到男子比声音还要温朗的容颜，司命顿觉自己的大脑成了一片散去的云，不知所云。
男子见黑衣女子愣在那里，以为她没听到自己讲话，于是又温和地重复了一遍。
“大人尝尝我这菜可好？”
司命看到男子递来的金盘里春笋如玉，猛然回过神，咻地一下站起来，往日沾染大王子脾性冷漠无情见人就杀的司命大人，此时结结巴巴地像个小姑娘。
“我，我尝……”
男子闻声一笑，如冰雪融化，春暖花开，看得司命又是一愣。
黑衣女子抖抖索索地拿起洁白的象牙筷，却怎么也拿不稳，她咬咬牙，左手死命控制住右手，然后用右手夹菜。
天下美食，不过如此。
“那，那就你，就你了……”
男子微笑接过空空的金盘。
“大人英明，我是秋意言。”
这笑也是淡淡的，轻云一样，揉在惆怅里。
火烧成的晚霞向天边席卷而去，奇怪形状的黑铃铛传出迟来半个时轮的钟声，塞外漫天的黄沙也没能掩盖这座王宫的流光溢彩。
楼台上，檐牙下，风轻摇那株蒹葭。
丝竹哑，我眸中的火，烧灿云霞。
那至尊的王座上，男子却蜷成一团。
双眼碧色翻涌，令他视线模糊，脑子异常混乱，令他无法辨清方向，胸口急剧起伏，他蜷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脸，掌心的血腥之气萦绕着鼻间，他却毫不在意此时的心，异常的疼痛。
那是只属于西舒夜的世界。
一个只有鲜血的疯狂的世界。
“砰——！”
西舒夜蓦地起身，动作之猛，竟掀翻了面前的黄金方桌，手习惯性的紧攒，玉杯在他手心已然成了数瓣，杯之水喷溢而出，溅在他妖娆的红衣之上，破碎的残片深深扎进了男子的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被风扬起的月色轻纱上印下斑斑痕迹，刺目惊心。
“不要！不要！啊——”
被拖进宫殿的女子挣扎着飘舞，一口血喷出，飞溅的鲜红，落花般妖娆刺目，斑斑落在心，最终归于尘土，和着她残破的心，一同被埋葬。
又是一个牺牲在西舒夜手下的年华正好的女子。
本来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年纪，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大概又是一场上元佳节灯会邂逅的佳话，若是生在青楼酒肆，也是一个落落起舞的戏子，婉转水袖间的珑玲绣线，高歌千年繁锦的传奇。
可是偏偏如此轻易地陨落。
王者的奢靡，何时能抹去这虚无迷蒙的残忍。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喝下新鲜处子血的西舒夜总算恢复了常态，他嘴角噙着一抹血，看着面前静定的我，耳钉也是熠熠扎眼的寒冷。
“西舒夜，你不过是在赌我什么时候会害怕罢了。”我拂袖，淡淡离去。
不过是一个从小怪疾缠身、以血养血的心理扭曲的变态，在这光鲜高峻的位置坐久了，无聊了，寂寞了，突然心血来潮，玩的一个游戏，设的一场赌局。
妖异男子冷哼一声，未发一言。
有时候觉得夏天像一篇巨制的骈俪文，四面楚歌、鸣金击鼓一般，所有的蝉都同时叫了起来。
捉得住蝉，却捉不住蝉音。
“主子……”西舒夜还未册我为妃所以称谓略显尴尬，被挑来服侍我的侍女青奴战战兢兢道。
“何事？”
青奴并未被我这冷冰的语气吓到，反而她觉得我是整个宫里对下人最好的主子。
“殿下旨意，新晋的厨子要呈新的菜式进来。”
“宣吧。”
月色轻纱放下，隔着帘幕，我只能隐约看见新晋的厨子穿水墨色衣，头戴一片毡巾。
“参见主子。”
声音很慢很卑恭，却令人听了像听了蛙声鸟鸣一般舒服，而卑恭的语气也带着些旷远飘逸。
“哪些菜式？”
秋意言听见我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淡语气，心下微诧，这位小主倒不似其他小主娘娘般盛气凌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那位？
“回小主，肉食有邺中鹿尾，青州蟹黄，消灵炙，红虬脯，菜食有卷生龙须炙、千金碎香饼子……”
还未说完，我突然打断他：“虞景豫是你何人？”
秋意言疑惑：“回小主，在下并不识得此人。”
“那这些菜式又是从何得来？”
“在下少年时曾游学各州，无意得到一本残缺的食谱，这些菜式都是书中记载。”
秋意言突然听见纱后我明朗的笑。
“这倒有趣，也算你我有缘，你可知道天朝文臣太子御笔金封的天下第一厨？”
男子一惊：“莫非……”
“便如君想，虞景豫便是这本《食珍录》的主人，可惜改朝换代，上半部遗失民间，下半部高放于皇宫藏书阁。”更巧的是，我曾经翻阅藏书阁书籍，正好将那下部看完。
秋意言抱拳，郑重向我一拜：“在下已寻觅下部三年，不知小主对下部可有印象？”虽然此等要求提得过于僭越，但他实在渴求。
“明日来拿吧。”
男子又是郑重一揖，此时蝉声仍闹，它们胸臆之中，似乎有许多豪情悲壮的故事要讲。也许，是一首抒情的边塞诗。
我微微侧头，朝向窗户，晨雾使得我的视线渐渐模糊。
“小主喜爱听蝉？”
晨间听蝉，何其高洁。高踞树梢，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我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