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谭凡走过青石板铺的巷子,踏过念月桥,玄青色的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小雨,岸边的杨柳笼罩在白色的烟纱之中,远处有画舫朝这里缓缓驶来。
一袭青衣行走在江南小巷里。
谭凡到了梨园,直接从后门进去,迎面而来的是管家四喜。
“哟!真是谭先生来啦!”
“四喜,教头在哪?我找他………”
“教头说,若是谭先生来了,还请他到前楼去。”
“去干什么?”
“听戏。”
谭凡张口还想说什么,此时前楼已经传来热闹的堂鼓声。
“谭先生得赶快了,再迟些,怕是赶不上初场了。”
四喜如此说道,谭凡只好忍着满肚子的疑问,朝着前楼走去。
谭凡这次没有在台下看,而是被四喜领着,直接走过拥挤喧闹的人群,到了高楼上的雅座,正正对着台面,这是最好的位置,是平日里只有那江东恶霸李二公子才能坐的位置。
因为这里是离台上最近的地方,几乎触手可及。
堂鼓未满,戏台旁的文场已经开始拉起伴奏。
谭凡刚在位置上坐下,便听道一声清脆婉转如百灵鸟的声音唱起: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一瞬间,二胡,月琴,唢呐和笛笙响起缱绻的声色,一副慵懒春光如在眼前。
谭凡眯起了眼,他不自觉地被台上一身红衣的小旦吸引。
谁道是有那么一声,谁道是有那么一人,默不作声,悄悄地闯进了心里,随着岁月,沉浮悲喜。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你看:“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台上小旦缓缓抬眼,不经意间瞥了眼谭凡,她嘴角一抹轻笑,跟着拍子再用吴侬软调唱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啪!——”地一声,红色的折扇和水袖在空中展开,一位绝世美人在台上缓缓起舞,世间万物都在此间一瞬失了颜色,所有的人都在此时被台上人的美给震惊,丹红色的唇,泛着三月桃花的眼,淡泊如远山的眉,让谭凡拿酒壶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如此尤物,自当是祸国殃民。
更何况,如此美人正因春光惆怅,因春心萌动而思凡,如何教人不心动?
谭凡愣了,他一开始还有些焦躁的心,在一瞬间平静下来,他看着台上的人,唱着自己写的戏。
这是他第一次听自己的戏,这是他第一次遇上了懂自己的人。
台上台下初次遇见,谭凡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台上的人唱着,台下的人听着,一折子过了又一折子,一辈子去了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
谭凡听着听着,随着喝下去的酒越来越多,葫芦也渐渐轻了起来,此时他感到有些睡意,楼边的梨花正在温暖的春风里慢慢飘落,停靠在天青色石釉的茶碗儿盖边。
谭凡看了看台上的人儿,见她给了他一个笑,于是放心地合上了眼。
这一梦,谭凡梦见许多。
初见他时,他红着脸,骂他淫俗。
再见他时,他能听他满心烦闷,为他煮酒。
三见他时,便是台上台下,他听懂了他的满纸荒唐言,他知道他听懂了他的满纸荒唐言。
如此便够了。
但不知为何,谭凡还梦见了许多,许多许多,但随着一阵堂鼓声,他从梦里惊醒,接着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竟然满脸是泪。
再看四周,在方才那声长调之后都已经走光,因为好戏已经落幕,整座梨园只剩下谭凡和正在打扫卫生的四喜。
还有卸完妆,站在台上笑着看着自己的曲十七。
“谭先生,这戏都完了,怎么还不走啊?”
曲十七看着谭凡,用木梳轻轻地梳着头发,此时他的声音仍是台上唱戏用的女声。
“原来如此。”
谭凡在心里念道,原来如此。
“这就走,这就走,不过…….”
谭凡抬头看着曲十七:
“不知道曲兄可有空?”
“怎么?”
曲十七笑吟吟地看着谭凡,挑起了好看的眉头。
“想请你喝酒。”
“好啊!”
曲十七说着便从台子上跃了下来,丝毫没有形象包袱。
“去哪儿喝?”
“请随我来。”
谭凡说着,抬脚走出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