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实冒失,还不曾问过姑娘芳名。”
相处许久,少年才想起还未请教对方姓名。这本就是大大的不妥了,不自报家门又来先问人家的名字,这已经算是无礼了。
不过眼前的少女却不似平常人家的女儿,对这些俗礼讲究倒是一概不管。
少女微笑说道:“我姓方,单名一个芳字,上草下方。却不知木少侠的名讳?”
她的名字就和她的人一样,鲜艳,温暖,充满了活力。
少年道:“木冠绝。”
木冠绝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不禁又紧了紧怀中的剑,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名字就已不再只是三个文字这么简单。
他绝不能辱没了自己的姓氏和怀中的宝剑,这便是他下山之前给自己定下的唯一一条规矩。
倒在一旁的谢坤也突然起了鼾声,与秦峰的呼噜遥相呼应,此起彼伏,一唱一和。
方芳不由得皱起眉头,因为这声音简直就像是在用一把生锈的锤子敲一口破了洞的大鼓,实在倒人胃口。
木冠绝抢先一步道:“不知方姑娘要如何处置这两位?”
“我为什么要处置他们?”
“你既然认得他们就该知道他们的本事。”
方芳笑了:“虽然不是十分清楚,但也听说过一些。”
“既然你听说过他们的本事,就该明白,现在如果不斩草除根的话,以后的麻烦就绝对不会少”,木冠绝接着说道:“尤其这个秦峰,他的剑不知是多少人的噩梦,和他结下梁子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方芳假装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我和他无冤无仇,怎么能平白无故地杀了他?想必他这样一个男子汉,断不会和我这样的小女子计较的。”
小女子这三个字本是女人示人以弱的手段,只可惜从方芳的嘴里说出来,倒不怎么令人信服,如果她这样的女人也算的上小女子,那世上的大丈夫有当如何自处?
木冠绝还不放弃:“那这位谢大当家呢,这样的强人一定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个性,再说方姑娘除掉了他,岂不是为民除害吗?”
方芳伸出了她的一双手,在木冠绝眼前晃了晃。
这是怎样的一双手,洁白如玉,十指如葱?
木冠绝自问见过很多双手,断金摧石的铁掌、阴狠毒辣的鹰爪、灵活有力的巧手。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一双手,没有一道伤疤,找不到一点瑕疵,看起来柔弱如无骨的手。
更难得的是,这双手生在一位美人的身上,这是人的福气,还是手的福气?
方芳故作俏皮,问道:“你说这双手美吗?”
木冠绝沉默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爱撒谎的人,更何况在这样的一双手面前,谁也没办法不说两句恭维的话。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说明这双手的美丽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方芳将自己的一双手收回,她很满意。满意木冠绝的反应,这样的反应她见过很多次,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方芳又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叹气:“你说,这样的一双手该不该用来杀人?”
“当然不该,用来杀人的凶器都该是丑陋邪恶的,绝不会是你这样美的一双手。”
杀人的凶器一定是丑陋和邪恶的,所以剑有剑鞘,刀也要配刀鞘,即使不是刀剑,也要做一个布兜将凶器藏起来。刀剑一旦出鞘,凶器一旦显露,必定会有人流血,必定会有人丧命。
方芳的手不能用来杀人,木冠绝的剑也绝不会用来杀两个不能反抗的人。
所以他们将谢坤放在棺材里,钉上棺材板,只留了一条供他呼吸的缝隙,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酒肆。
包围这里的人马当然还在,三十七张强弓的弓弦已经拉满,箭也已在弦上。只要领头人的手掌落下,纵然是钢筋铁骨也绝不可能挡住这一轮飞蝗一样的箭矢。
好在领头人的眼神还不错,隔着五十步远也能将方芳手里的令牌看得清清楚楚。
方芳告诉他,谢大当家的事已办妥,但方才吃的酒太多,自要睡足三个时辰,才好进去叫醒他。
方芳手中是昆仑山匪首谢坤的令牌,见令牌如见人,这是铁打的规矩。
强盗当然也有强盗的规矩,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强盗的规矩有时比国法家规来得更可靠。所以领头人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他依稀记得上一个违反谢坤命令的人是什么下场。
于是两个人又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官道。
“你为什么要把那个谢坤钉在棺材里?”木冠绝偷偷擦了把冷汗,他实在不敢想象三十七张强弓射出的箭矢,能在自己身上开多少个窟窿眼。
方芳略微思索,道:“他将棺材带来说不定是不想你曝尸荒野,你说这算不算是人家的好意?”
木冠绝苦笑:“这样的好意我不要也罢。”
方芳笑了笑:“既然人家的好意你不愿意接受,当然也不能浪费了呀!”
木冠绝忍不住说道:“这样倒也不算浪费了,只是说不定有人就要倒霉了。你猜三个时辰之后那群人冲进去,发现棺材里躺着的是他们的大当家,会不会把气撒在秦峰身上?”
“倒霉是一定的,但倒霉的人却未必是秦峰,可惜那秦呆子的功力实在深厚,怕要不了三个时辰他就会转醒。”方芳接着说道:“到时候这昆仑山上的十八家山寨,三四十个匪洞可能就不姓谢了。”
昆仑山西南约五十里外,坐落着一座小镇。
小镇的名字叫过客镇,过客镇里留宿的,大部分都是南北往来的商贾。世事艰难,商贾们看似气派,也不过都是些靠腿求食吃的人儿。
他们就像没有脚的鸟,无论寒冬酷暑,只能永不停歇的运输和贩卖。这供他们稍作歇息的镇子,就被叫做了过客真。没有脚的鸟当然不能落下,它们只能飞,不停的飞,当他们落下歇脚的时候,就是它们死去的时候。
所以,过客镇这个名字,也包含了商贾和行人美好的愿望。谁又不是一位过客呢,我们是时间的过客,是爱恨的过客,更是生命的过客。
过客镇最近来了一位留客,所谓留客就是说他要定居在这里。这位留客叫做赵锦,谁也不知他究竟花费了多少银子才盖成这座气派豪华的碧落山庄。
朱红的院墙光滑地站不住一只壁虎,两丈高的正门上,二十八颗鎏金铜锭错落有致,更不要提门口的一对大石狮子,威风凛凛,惟妙惟肖。除了千里之外的安南县,又能到哪找得到这样的一对石狮子。不说造价成本,光是将这些稀罕材料运送至此,怕都要花费一笔天文巨款。
今夜的雪又大了,厚重的雪云完全遮蔽住月光,使得这漆黑的夜晚变成了更寂寞的深渊。
木冠绝蹲坐在一座厢房屋脊上,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院内。
如果说耐心是难得的品质,那人类就该拜动物为师,动物的耐心总比人类好的多。尤其是嗜血的食肉动物,它们在等待猎物时,都能付出无与伦比的耐心,这中间又首推野狼,野狼绝对算得上大自然中最有耐心的生物。
此时的木冠绝就如同一匹狼,一匹等待猎物出现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