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叽叽呀呀地走着，长途行来，老马有些疲惫。姬明躺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地迷糊着，萨满老头靠着车厢不停地点头。窗外不时传来一声马嘶鸣，骑士静静地走着。阳光透着偶尔掀开的车帘，照射进来一闪一闪，金黄的颜色带来太阳的疲惫。
姬明微微睁开眼睛，长河落日，芳草萋萋。稍稍清醒些，这才意识到傍晚已经来临。探出马车，不知何时白山已经近在咫尺。山峦绵延起伏，如同匍匐趴在地上的雪狐，顶着一簇白毛静静地享受着夕阳。翠绿的牧场，郁郁葱葱地山林，晚风一吹，呼啦一片作响，泛着绿波往远方荡漾。
“公子稍安勿躁，日落能够赶到前面的部落，那是我族的牧民。这些时日，也劳累公子了。”老人家低声地说道。
姬明微笑着点点头。
一路行来，遇到很多牧民，或在草原奔跑，或在牧场驰骋。在荒原与群山之间挣扎生存，抚摸每一个新生的羔羊，憧憬着美好的生活。即使帐中剩下点墨盐块，干肉已经硬邦邦，依旧挥舞着豁口的柴刀劈砍着。
去年是个大灾荒，中原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而这里的人，唯有死亡与杀戮。强壮勇敢的人才有活下来的权利。各族之间紧紧地抱成一团，彼此之间相互取暖。姬明现在有些讨厌这个年老的萨满，总是在耳边嘀咕着草原的故事。不时慨叹自己活下来的侥幸，虔诚地感谢天神的恩赐。
有个美丽的牧羊女，她有一片白云般的羊群。威武雄壮地父亲，挥舞着套马杆，驱赶着马群奔驰，踏着山脚清晨的露珠。母亲总是赶着牛车，驱赶为数不多的老牛，吱吱呀呀地在群山与草原间行走。年老的祖辈，只能呆在帐篷里，鼓捣着羊皮与牛奶。兄弟总是到远方去放牧，十天半月一回，会带着中原的头饰，笑着摸着姑娘的长发，跟母亲高声地说话，解释妹妹遗失的羔羊。
当金乌忠于职守，每日准时探出脑袋。兄弟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草色衰败，要到更远地地方牧羊。
冬日飘起白毛，纷纷扬扬，一连多日。即使是年老的狐狸也会迷失方向，一家人挤在山脚的帐篷中取暖。温暖的被褥盖在哥哥的身上，牧羊女抱着羊羔瑟瑟发抖，期待着春日早些来到。
一夜呼啸的寒风，如同厉鬼地尖叫。雪花紧紧抱着树干，不再是温柔地飘落，像一把细针从风中射来。清晨醒来，帐篷中有低声地哭泣。弟弟站在雪中，抚摸着弯刀的皮外套，父亲日渐消瘦，目光却依旧犀利。
“阿姐，照顾好阿爹和阿娘，我要去夺回属于我们的牛羊......”
“啊哦哦.......”同族的少年呼唤着，少女看着弟弟插上弯刀，纵身上马，逐渐汇入洪流，在白色的地毯上游动。奋力追赶着，想要告诉弟弟平安归来。
一天，两天，三天.......
太阳东升西落，在埋葬哥哥不久，祖父消失在风雪中。爹娘恭敬地跪在帐前，右手抱着胸口，低垂着脑袋，虔诚地向天神祈福。祖父再也没有回来，随着风雪一起融化，部落中老人寥寥无几。孩子再也没有故事可听。
当第七场漫长的暴风雪结束，弟弟的弯刀摆在了面前。父亲咳嗽着想要起身，母亲脸色灰暗地煮着开水，撒上精贵的细细茶沫，在加上深黄的盐块，静静地看着奶块在热水中化开。
春日来了，草长莺飞，大地回绿。牧羊女的春天还很遥远......
拿着父亲的牧羊鞭，揣着兄弟的弯刀，骑上瘦弱的骏马，把祖父唯一的皮甲穿在身上。从昨夜磨刀至清晨，终于看见白色的锋刃，折射着晨曦的阳光。
“阿娘，我来了.......”
少女鼓着一口气，沿着马蹄的方向，扬起马鞭，如同利剑冲出去......
夏日的暴雨冲塌了简陋破败的毛毡帐包，轰然倒塌，化作齑粉，寥寥无几的牛羊，不知跑向何方。
秋日的阳光铺满山头，青草逐渐泛黄，又一个牧民在此停留，父亲祈求着上苍的怜悯，母亲祷告着天神的保佑。
“阿爹，这里似乎有人来过，还是一个少女......”
小姑娘摸索着，在地里翻出来的木盒上，轻轻擦拭，古朴的线条雕刻着羊群，里面放着一支铜制的发簪，静静地折射着夕阳的余晖。
她，又来了......
.......
也许那天的阳光跟此时一样，姬明默默地嘀咕着。看着远处的牧民，带着怜悯的目光。每一声高歌之后，都是一点希望，流着伤痕的希望。
“独孤前辈，你是故意的吧？”
“公子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一路行来的那些故事，那些草原快乐和忧伤的往事......”姬明有些恼怒地说道。
“是的，我故意说的。昨日发生，明日也会再次发生的趣事......”老头平静地说道，沉默良久，微微带着笑容，长叹一口气。
姬明一时语塞，无所适从，不知从何说起。
如果只是故事，顶多就是抹上两滴眼泪，悲伤缅怀一番。或者自己是个蠢货，也就把故事当成故事，那样说不定还会傻傻地一笑，接着编下去。
聪明人最为痛苦，因为他们敏感，能够一叶知秋。更倒霉的是聪明人里，那些有神明，有尺度，却无法自我救赎，自我安慰的人。当菩萨痛苦，看着人间的疾苦，空有一身法力，可是却不能插手，只能慈祥地注视着，倾听着。
神佛是没有感情，没有好恶，没有能力的鱼儿。在时间的长河里，自由来回，却改变不了任何因果。有感情，就会有种族，有种族，那就是其他生命的末日。有好恶，就会有偏爱，有了偏爱就会有私心，有了私心，同样的种群也会有毁灭与新生。有能力，就会去改变，改变就会带来新的陨灭，所以神佛只是无能的石头，静静地注视着宇宙长河。
众生，或卵生，或化生，或胎生，或湿生。
仙佛无相，神鬼无念，以众生为相，以众心为念。如果是鱼，鸟兽人虫是异类，当除之。如果是人，鸟兽不过是食物。如果是草，人鱼鸟兽不过是寄生者，可有可无。有念，念及你，则伤我，念及中原则伤诸夏，念及华夏，则伤四海。
仙佛神鬼，无相无念，无悲无喜，无生无死，只是静静观察世界的石头，不如水中的一条游鱼。
姬明注视着夕阳落下，直到最后一缕光辉收敛。抬起手来，揉揉眼睛，活动一下僵硬的身躯。无奈地摇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公子，你还好吧？”独孤老头试探地问道。
额(⊙o⊙)…
姬明缓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人，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料想，自己又是不知不觉地胡思乱想了。
“还好啊，休息了吗？”
“是的，今晚在山脚休息。这些时日，走过草原和群山，终于见到白山了。族长明日就该派部落的勇士前来迎接了，从这座大山的山涧走过去就到了。”萨满满脸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说道。
“萨满大人里面请，公子里面请......”牧民亲切地邀请。
“哦，好，多谢主人家，叨扰一晚。”姬明举手作揖，客气地说道。
众人抬脚跟着往里走，即将走进毛毡，姬明一愣，停了下来，直直地盯着萨满老头，望着主人家。
“公子，这是怎么了？”萨满开口说道。
“你们是中原人？口音有些奇怪。”姬明观察良久，有些疑惑，坦言问道。
“是的，公子，我们部落有很多中原人。族长部落也有好多。”汉子低头回道。
“你们是被雪狐族掳......如何邀请来的？”姬明凑近问道。
汉子看着萨满，见到对方微笑着点头，方才说道：“公子，我等是罪民，有的几百年前就在此居住了？”
姬明有些尴尬地摸着头，憨笑着环顾四周，有些羞愧地问道：“我历史不好，什么是罪民？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哈哈哈......”
“哈哈哈.......”
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远远地有个老者行来，很是高兴地举手作揖。
“独孤兄弟，你什么时候到的？”
“老秦啊，我刚到达你这，这不还没吃饭吗？”独孤老头笑着拍着对方的肩膀，互相诉说着。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大祭司和族人的贵客，江东泗水麒麟子，姬明。这位秦老头，跟族长家都是世交。”萨满笑着，拉着姬明站到老人家前面，自豪地介绍道。
“那可是贵客，到帐包里来，这里没有房子，都是游牧的子弟，小公子将就一下。”秦前辈举手作揖，笑着说道。
“那是晚辈叨扰，何来将就，前辈里面请......”姬明出声说道。
众人依次坐下，面前放着案几，正襟危坐。年轻人好奇地打量着姬明，不时跟身边的姐妹嘀咕，脸上带着莫名其妙地笑容。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中原俊杰。自从先祖获罪发配至此，至今已经过去好几百年了。迄今为止，只知道中原重新一统，国号大越。”老者接过茶杯，婉言说道。
“那前辈有空可以去看看，到了江东，晚辈也能略尽地主之谊......”姬明客气地说道。
“好，少年人就是爽快。我家中孙辈总是不可一世，抽空让他们去寻你玩耍一番。少年人读千卷书，行万里路，方能成才。来，且饮此杯。”秦前辈举着酒杯，示意众人。
“诺，饮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