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缥缈洁白的烟雾自深山里一家农户的院落里升起。
那小小的院落坐落在半山腰的平地上,院后便是凸起的山头。从厨房燃起的炊烟缕缕上升,最后与山顶朦胧的雾气融为一体。院子篱笆墙上结满了络石藤,一丛丛洁白的花朵装饰了黄绿色的墙面。院内整齐的搁放着一架一架晒满草药的药架子,散发着清冽微苦的药香。
竹屋里掀起了一扇窗子,迎着屋外晴日的阳光,去驱散暴雨过后的湿气。
带了张银色面具的男子端坐在床头,修长的手指放在床上那年轻男子的脉搏上,床尾则站着个一头华发,却面容年轻英俊的男子。
他有些担心的开口,“龙龙,修儿他怎么还未醒?”
那把脉的男子听到他这一声龙龙,额角血管可见的跳了跳,收了手,转身看向床尾的男子,阴恻恻地笑着问道,“你适才叫我什么?”
说着,不等那人回答,又温柔地问道,“你这徒弟的命,是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当然要了,嘿嘿,龙谷主。”那华发男子清逸俊美的面容配上一脸讨好的笑,却不怎么让人讨厌。
听到他服软的“龙谷主”,带着面具的男子才冷哼一声继续看脉。
隐珩揩了把额头的冷汗,面上的笑意还是不减。这他自己选的人……哭着也要爱下去。
世人皆道剑客宗师隐珩,剑法绝伦,天下第一,为人却乖张怪癖,极为冷漠。谁能想到他还有另一副面孔……不过这样一副面孔也只有他的龙龙得以瞧见。
“你这徒儿太过逞强,昨日必是强行调动内息,且用力过猛,催的心肺受损。”龙谷主起身,将那少年人身上的被子盖回。
隐珩皱眉问道,“那他何时可醒来?盛京正需他回去主持大局,若是再不醒来,这老皇帝一去,他这位置可不得被那些狼子野心的兄弟抢去?”
龙谷主看隐珩面上染着十分的忧虑,又是一声冷哼,“你不是早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怎么昨夜还去救他?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便早该想到有这样一天。”
隐珩一怔,随即却犹豫的摇了摇头,子不教,师亦有过。
这恰恰及冠的少年太子,少时丧母,染着皇宫里的血雨腥风长大。虽有他父皇的爱护,可是后宫龌龊,人心叵测,那个小姑娘应该是他年轻生命里最纯洁明亮的一道光吧。
可是却死在了他的面前,生生死在了他的面前,留给他从此完完全全的黑暗。
小姑娘是个安静的性子,从来乖巧善良,他这个师父对那个小姑娘也是疼爱的紧。可谁成想他不过是闭关了两个月,再出来时,已是物是人非。小姑娘死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也随之发生。太子在深痛之下竟以一种极度的理智迅速找到杀害小姑娘的凶手,随后倾无妄阁全力灭撼天,擒左氏女。
虽江湖上人人道那灭了撼天的力量有多强大,但他却清醒的知道为了灭撼天,他无妄阁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不仅仅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连傅余修也是带了一身诡异到有“银面鬼医”之称的龙珣瑱都未曾见过的蛊毒。
随后,这位向来爱惜羽毛,人前露拙的徒儿,开始显出锋利到让朝堂措手不及的爪牙。
对于他的无妄阁,休养生息,发展壮大,在短短半年便坐上江湖第一阁的位置,令世人震惊;朝堂上,铲除异己,培育势力,太子党一时风头乍起,其余皇子皆落于下风;对于不肯让出大巫的越国,则直接摆出越国不敬盛国的表象,引得他父皇大怒,同意他出兵伐越,随即,便浮尸千里,饿殍遍地,杀相生,天地暗。
温和的人动起怒来比常人更可怕,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太子。失去了最为宝贵的东西,方才露出最为锋利的爪牙。
盛越实力悬殊还是很大,而越国已是早已腐朽的不成样子。灭了越国,抢来有起死回生神力的大巫,以万千人的性命,挽回一副空有呼吸的身体。
他这徒弟更是不在意自己的性命,直到那具身体活过来,才让龙珣瑱为他清理蛊毒。可是这毒早已深入肺腑,虽清了个七七八八,也是渗入身体,留下余患。
“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龙珣瑱忍不住出声嘲讽,堂堂太子殿下,为了个女人弄得自己病入膏肓,还浪费他如此多的珍贵药物,可不是自己作出来的。
隐珩的思绪被他拉回,苦笑了声,道“再救他一次,毕竟……你我的命也是他亲娘救过的。”
“哼,那给他清蛊毒用的药救你我十回八回都足够了。”也难怪他心中忿恨。
当时为清除傅余修身中的血蛊之毒,足足用了他珍藏了数十年的两株仙鹤草,百年血人参、引灵草,还有黄精、鹿角胶、鳖甲胶、白花蛇、雪羚角这些都不一一说了。哪一样拿出来不得用千两黄金的?
隐珩摇了摇头,问道,“他筋脉可受损了?需服些药吗?”
“无需。药对他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我昨晚已给他输了些内力来疏通筋脉,现在内息在他体内循环,想必最多午时便能醒来。”
隐珩叹了口气,“多谢龙龙了。”
“……顾隐珩,你再叫我一声龙龙试试?我保准挑了你徒弟的手筋脚筋,送他去地狱见他小情人。”龙珣瑱气愤异常。
这龙龙,可是他这称霸医湖的荣耀一生最大的败笔了。
这话,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初出茅庐,医术尚可,武功却不行。
这刚下了山,去另一座山头拜访师父的老友,便在山腰里遇到一伙强人,争斗中那强盗首领见他长得唇红齿白,貌美非常,竟对他动了色心。他自然是恶心极了,奈何打不过,只得扔出身上没有多少的毒粉,驱散跟前的敌人,随即逃窜。
可谁成想这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窝。
顾隐珩,就是这虎窝。
密深的林子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身后追兵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慌不择路跑进一个山洞,那洞幽深昏暗,他脚下不小心便绊倒了一个物什,摔倒在地,唇角却印上一个绵软温热的东西。
他急忙爬起,隐约感到地上的是个人,那人被他扑在身上,看他起了身受惊地后退才慢悠悠坐起来,一个清脆的响指,便点燃了一旁石壁上的火烛。
灯光摇曳,龙珣瑱看着地上白发如泻的人形物缓缓站起,已是傻了眼。
那银白的长发遮挡的面颊在昏暗的光线里露出来,狭长的眼睛睁开,乌黑的瞳孔似蒙了雾气,轻佻地看向他,随机一怔。
顾隐珩在他的山洞里睡得正香甜,被人给趴身上亲嘴非礼了。本来心中恼怒,想要了那人性命。可是没想到非礼他的竟然是个貌美的小娘子。
是了……他第一眼将身形瘦削,面容精致漂亮的龙珣瑱看成了个小娘子。
“呵,小娘子,你竟然敢非礼我?”他开口,声音嘶哑却魅惑。
“……,”龙珣瑱张了张嘴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发声了,他猛然想起,自己适才扔毒粉时逆着风,不小心之下竟自己也中了毒。那毒不仅会令人手脚无力,昏死过去,还会令人不能说话。
他连忙转身,想出洞去找些草药配成解药,出来的着急,身上就带了这么些毒粉防身。可这一转身,手脚竟软的不听使唤。
“啪叽。”他倒下了。
顾隐珩眼睁睁看着他倒在了他面前,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