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之内,现在气氛诡异。
田如水胸有成竹,良策在内。虽然刻意隐藏,毕竟年轻,城府不会太深,又久居山中,不经人事。姬影轩,朱杳迹这些老江湖都能看出他虽然努力卑微恭谦,却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一股自傲之气。好在他们两人都有心栽培田如水,也不多做举动,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田如水和文官们的舌辩。
年子仇身为文官序列的顶点多年,很少会像今天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区区一个兵士压着抬不起头。偏偏他也能感觉到副帅的偏爱,既要不开罪于副帅,又要从中找回面子,实属不易。他环视四周,以眼神指挥下属继续攻击田如水。
于是就有一个文官站起身来,质问田如水:“文生请教,既然目前高远城缺粮在即,为何出借八万石粮草,反而能助大辰重夺高远?八万石粮草,可供宇文风累月使用,自此坚守不出,大辰仍然需要用兵。”
“非也,”田如水微笑地说,“疾风翼虽然追杀宇文风到此,归根结底,他们仍是西戎宫廷内斗。急之则合,缓之则离。若是趁此缺粮,大举攻城。毕竟都是西戎男儿,疾风翼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城内城外,里应外合,断然是先将大辰击溃,再行内斗。”
“我军部属,若是于攻城之中,同时应对疾风翼和宇文风,胜算几何?”姬影轩问赵云鲲。
“恕属下直言,毫无胜算。”赵云鲲实话实说。要是平素他如此一说,年子仇一定会扣上一顶“长他人之威风,灭自己之志气”的帽子,今天却默默不语,若有所思。
那个文官仍然不死心,“力敌不成,不就仍然是年司马的妙计了吗!”
“宇文风兵粮一断,无论他是否再有奇策,手下兵丁仍是常人,必须饮食吃喝,”田如水脸上嘲讽意味更浓,“前狼后虎,若是他冒险出门,袭击大辰,疾风翼定然毫不留情,掳夺高远城。到时候,可进可退。退可安坐高远城头,隔山观火,坐看宇文风和我军厮杀拼命。若是呼延高平励志建功,以宇文部为炮灰,掩杀而来,形势又成了我军面对疾风翼同宇文风了。”
“那若是宇文风不袭大辰,突击疾风翼呢?”
“疾风翼长于突击,又以逸待劳。宇文部从城中出击,数里之地,恐怕列队未稳,早已经被疾风翼大军冲杀得七零八落,再不成形了。”
“哼,”年子仇终于有机会答上话了,“照你所说,宇文风进退两难,只能饿死高远城中不是?”
“却是还有别路可走。”田如水已经完全掌握了气势,开始逗弄起年子仇。
“还有别路?”年子仇也被吸引,到底是什么别路?
“田如水,你不要卖关子了,赶紧说将出来!”赵云鲲是个急脾气,连连催促。
田如水点点头,走到大营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议和。”
“你从军不久,恐怕不知,西戎军律,从不议和,若要和谈,主阵大将斩立决。”年子仇冷冷地说。
“不错,年司马所言极是,西戎征战四野,议和只能从王庭而来,当阵的将领,许亡不许和,否则王庭的责罚,轻则当阵斩杀,重则全族流放。”田如水回答道。
“你知道就好。”年子仇总算是找回几分面子。
“可是,他是宇文风。”田如水差点笑出声来,主座上的姬影轩越看越有趣,比当年在上京看的花戏更是精彩。
“宇文风本来就是西戎王庭绞杀的对象,王庭于他,比大辰更为致命,”田如水摇头晃脑,说到高兴之处,差点拿出扇子出来扇扇,被朱杳迹眼神制止,“就算不议和,疾风翼也是来取他的性命,若是说流放全族。。。他可是王族,哈哈哈哈。”
年子仇被羞了个满面,气急败坏确又无计可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倒是有多半洒在他的衣襟上,瞬间就沾湿了一大片。
“目前宇文风无非两个选择,向疾风翼投降或者是大辰议和。”田如水伸出左右手,捏成拳头,抬起左手,“疾风翼统领呼延高平乃是宇文风多年的好友,权势极大,若是举军投降,性命多半无忧,至多失去王争,后半辈子被软禁起来,做个逍遥王爷。”
“宇文风心胸远大,自视甚高,多半不会如此。”韩云接了一句,他和宇文军对阵良久,深感感触。
“不然,”田如水摇摇拳头,“宇文风母族羸弱,他自小隐忍,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虽然心胸远大,城府却是更深。留得性命,就留得变数,他毕竟王子身份,以图他日,东山再起。此乃他的最后险招。如若是我军不供粮草,他迫不得已,便会以性命为条件,投降疾风翼。”
“若是如此,于大辰来说,高远城仍然遥不可及,需要面对疾风翼和高远城两股兵力。”姬影轩总结到。
“而宇文风放出话来,寻找我方借济,既是说,他有另外一层计策,”田如水分析到,“这一个借字,乃是关键。有借就有还,一借一还之间,双方总算维持了关系,虽然名义上是借粮,其实是委婉议和。”
举座皆叹。话一挑明,人人都觉得在理。没有挑破那层窗户纸之前,却是人人想不到这一层。不由得叹服起田如水来,能凭这一个字,洞察宇文风的心意。
“如水,依你所见,宇文风是什么样的计策?”姬影轩现在已经完全无视年子仇了,专心询问田如水。
“副帅明鉴,”田如水先给姬影轩行了个礼,“西戎大君三子,各有不同。长子军功累累,民心所向,然而不符西戎祖制,乃是汉妃之子,不得大统,次子宇文风文武兼备,心思缜密,又有正规血统,可惜母族羸弱,毫无强力外戚,被逼远走。而王庭之中,由监国大臣扶持的三子,却又只是个少年傀儡。西戎十八州,盟庸,殇东,星竭,石严,既远,阙罗,极等,稿获,泾衣,寒闰,枝武,迹莽,曜皇,尺宫,劭煌,归跃,翠迩,羌枝。各自为政,各为其主。乱象丛生。”
田如水走到一张桌前,把一把筷子竖起来,用手拢住:“彼时大君尚在,节制各方,西戎万民同心,尚可维持,”,突然手一张,整把筷子失去支撑,散落满桌,“而现今王庭分崩离析,四野各怀鬼胎,正是大乱之象。”
“由此可见,”田如水顿了一顿,收起满面笑容,正色道,“宇文风必然火中取栗目指西戎王座,重归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