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侯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我家夫人太残暴了,要是谁能杀了她!”
风闻这一消息的爱慕者们沸腾了,前仆后继的加入到弄死幽武侯府正牌娘子云芊芊的行列。只要干掉这个情敌,她们就能晋升成侯夫人啦!
燃鹅,当侯夫人一次次完好无损的爬起来,各位公主郡君官小姐们欲哭无泪,全都懂了顾侯那句话的含义。你家夫人太残暴,要是谁能杀了她,那行刺个皇帝建个国家不都跟玩似的?
于是直到有一天,行刺云芊芊的刺客和杀手们都被顾侯收编整改,发挥出他们真正威力的时候……
皇帝:你经历过绝望吗?
顾若朝执三尺青峰在手,直指真龙宝座上的男子,笑得像个亲人,“尊敬的陛下,给你两个选择,退位或者驾崩。”
“朕退位,你做皇帝?不可能,天下臣民不可能同意。”皇帝自知必死,却不认为顾若朝有取而代之的资格。
顾若朝轻笑,“陛下尚无子嗣,退位后,自然是由你的皇妹登基。”
“朕何来皇妹?”
“那就要去问先帝了。”顾若朝眉宇间已经有了杀气,却像不屑杀人一般,瞥过脸才把剑往下刺。
“慢着,等等!你好歹让我知道她是谁吧?”宝剑刺入腹中,鲜血溅满龙椅,“唔,朕死不瞑……”
两条麻绳从殿顶落下,一个黑衣女子顺着绳子攀爬而下,正好看到皇帝脖子一歪的场景。她神色剧变,声音却似寻常时冷淡,“大哥,你杀得太快了,传位诏书还没拿到。”
“啊……那还能抢救一下吗?”
黑衣女子一脚踏上龙椅,探了探皇帝的鼻息,嗯,现在是个死皇帝了。转头给顾若朝一个“我不认识你”的眼神,“嫂子不在,你就这德行?”
顾若朝把杀过人的剑夹在腋下,用衣袖擦干血迹,反手收回鞘中,一边说,“哎,你怎么没大没小。给他摁个手印不就成了,谁还在乎这昏君早死一刻还是晚死一刻。”
“最好是能管用,要不然皇帝你来做。”
顾若朝连忙摇头,“哎,这倒霉差事怎么就能轮到我呢?”
黑衣女子用背后所挂的弓接连射死从殿门口赶来的十名侍卫,悠然自在的道,“禁军控制住了,各路诸侯都等着立新皇了,结果正主没找着,那不轮到你轮到谁?我看你是早有预谋的,就是不想嫂子称帝以后人家喊你一声皇后娘娘千岁。”
“多少岁都行,叫娘娘可不成。”
“那叫公公。”黑衣女子在殿内寻找玉玺,翻开一个锦盒,探头看去什么都没有。又摇了摇,盒底一层浮灰飞起,呛得她打出一个喷嚏。
顾若朝猛地伸手过去将那盒子盖上,“刚才你吸进什么了?”
“灰啊。”黑衣女子一脸惶然,仔细回忆那种灰的气味,以及自己的生平事迹,“一层积灰罢了,我没感到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皇宫大内会留下一层厚厚的灰让你吸吗?快去找你嫂子!”
“我嫂子是谁?”
顾若朝听到这个不正常的答案,目中寒光乍起,伸指向她灵台穴点去。
女子却躲开道,“好啦,我记得的。出宫门左转,最美的那一个。”说完就灵巧的顺着绳索原路爬回。
整座大殿,终于除了尸体就只剩顾若朝一个人,他看着那张龙椅,嘴角染上一弯不屑的笑。过去种种,也分不清哪段真哪段假了,不过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坐上这个位子,更未想过会把心爱的女人送上这个宝座。
一切,还得从那场大火说起。
……
噼里啪啦……树木截截倒地,将林中火焰引至一处别院。
时间并不遥远,也就是顾若朝弑帝的前一年。
“盛心别院失火,速去救援!”
盛山,由五座连绵的山峰组成,整体像一条龙脊,下延两条河流如一双龙爪,所以也被称为龙脉山。今日皇帝在此狩猎,盛心别院距离围场仅一射之地。
大火起于何处,未必可知,只知火星子一进入盛心别院,院中临时摆放的布帛滚木如柴火一般顷刻便燃。
惊见火势的守山侍卫第一时间禀告上官,“火势急切,是否通知陛下?”
上官皱着脸,摇头,“你先带人去救火,多的事别管。”那滚滚浓烟在他眼中,像是茶盏上的热气。
别院内,屋烤瓦炙,梁顶的碎砾不断砸落,却有一男一女仍在其中争执。
“解药,给我解药!”衣襟半敞的男子,依稀能认出是顾若朝的脸,却分明比他一年后的模样更加苍老。原显白皙的脸色被火光衬得鲜红,一只手抵死抓住女子的裙摆,颤抖得厉害。
裙裾之上的女子反而显得比他高挑,轻描淡写的驻足说,“顾若朝,你就这点力气吗?当年威震西戎的幽武侯如今已成痨病鬼,我是替你考虑,死了一了百了啊。”
“痨病”的顾若朝,额间青筋直跳,仅余的一丝力气放声骂到,“贱人,就算我死了,咳咳……幽武侯府也不是你的。”
“唉。”女子侧身闪过一根烧红的木头,任凭火星子打在脸上,表情冷漠,“我要你的侯府做什么,你是毒入肺腑了,而我,根本就没想出去。”
熊熊烈火业已烧至鞋面,现在即便插一双翅膀也难走脱。院外侍卫们泼来的一桶桶水,是杯水车薪,反而使浓烟更甚。
顾若朝仰躺在烧红的地面上,衣物燃起,若非有真元护体,许是连身躯也化作一副尸骸了。使他支撑到这会儿的,是心中最后一点疑问,“你这是为了谁?”
夫妻八年,一直以为对枕边人足够了解,如今的话语问出,却不自信起来。莫非外界传言属实,向来性情冰冷的云芊芊真的爱上了谁?一心扑到某个男人身上,为他生,为他死?但这个男人是谁,竟想不起来有这一号人。
“我,只为了我自己。”云芊芊双目失神,一张妖孽的脸上罕见的流下泪水。流一滴,便被周围大火烤干一滴。
美人垂泪,使得顾若朝诧异了些许,实在是没料到,这个在邑都城内活得第一恣意的女人竟会当着他的面哭。
细听下一句解释,却是听得眼珠凸出,脑瓜炸裂。
她说,“我云芊芊今年二十五岁,大约有一半时间享着人世富贵,却也遭受着世间最酷烈的痛楚。常人有苦有难皆可一死百了,凭什么我不可以?凭什么我就不能死?”
“你……竟然想死?”世间的遣词造句都深有讲究,想死是竟然,想活是理所当然。
云芊芊更正道,“不是想死,我是一直在自杀。”
她环视大火,哭中带笑,“荒谬吧?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从十六岁起就受一种钻心之痛折磨,若不身死无法缓解痛楚,必须每半个月将生机断绝一次,才能重新活过来。但是为什么,想死一次越来越难,甚至到如今我连受死都不能了?”
“这就是你自杀的理由?断绝生机的方法有很多,不至于如此。”
云芊芊扒开衣袖,手掌探入火中,竟未显半点皮肤烧焦的迹象,坦言,“任何方法对我都只有一次效果,除非借外人之手用出。天下之大,能杀我的人很多,但真正会对我出手的又有几人?我该怎么办?谁能取我性命。”
人的一生很长,但对一个想死的人来说,应该很短。云芊芊却恰恰相反。
顾若朝的记忆寸寸散开,一些过往宣之于口,“先帝十六年,欲立奉孝夫人为后,满朝噤声,唯独你身穿诰命服闯宫反对,差点死于乱棍。先帝十九年,延昌城瘟疫,外人闭恐不及,却是你带人前去解救,所带之人无一生还,你活着回来了。同一年,堂弟顾谦之在洪城谋反,你连夜马不停蹄奔波八百里,不是去安抚平叛,而是送虎符,助起事。天元二年,奉孝夫人薨逝,邑都大乱,你不顾生死,又不顾了……”
顾若朝说到这儿,心猛然一抽。原来那些时候云芊芊并不是在舍生忘死的追求什么大业,只有单纯一个目标,就是寻死。
但谁又能想到呢,世间真有如此荒诞之事?
“想死而已,你大可告诉我的。为何,从不告诉我?”
云芊芊低头看向顾若朝,纵使陷于如此绝境,这个男人依旧俊美非凡,曾经以为他会是自己一生的依靠,是老天的恩赏。却原来,这才是老天真正赐予她的一味毒药。
“告诉你?我告诉过你太多次了。”她轻挥衣袖,声音凄婉而冷厉,“像今天这样,将我的情况和盘托出,但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说一百次也无用,你会把那些话连同当天的记忆一并忘却。如果今日你未死,也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你不是老觉得有些日子的记忆是空白的吗?你不是忘东忘西,而是那些日子都是我向你坦陈真相的日子,我说了无数次,你有一点印象吗?”
顾若朝:如果吐血能让我清醒,我愿吐上一百次。
原来,以往那些忽然间头脑空白的日子是由此而来。他以为自己记性不好,比如早上到相爷家递了拜帖,下午却忘了去,好几次甚至把陛下交代的差事给忘了。那应该就是云芊芊不断向他袒露心声的时候,却无一例外的遗忘了,还使得期间整座府邸乱糟糟的。
今日了解到真相,可毫无意义,他就要死了,即便不死也会像云芊芊所说的忘掉这个日子。
仿佛被一枚细极的绣花针扎进心扉,顾若朝豁然明白了云芊芊的所谓钻心之痛,逐字逐句的道,“那日,我在朱轩楼遭遇刺杀,也是第一次遇到你时,是你飞身帮我挡住射来的冷箭。你是为我,还是?”
云芊芊神色平静的听着,漠然看着下方,那种漠然像与生俱来。或许要用火焰烧尽了这片漠然,方能见到她眼底深处的哀凉。
“你……还记得这件事吗?”犹豫只在一刹那,紧接着变成决然的肯定,“难得你还清醒,我是为求死,与你无关。但我真不该,真不该在那时救了你,如果没有那次舍身挡箭,你便不会来云府提亲,我也不会有之后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