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李星辰在内,席间众人无不动容。常人宠爱媳妇,会在寻常的行为小事上纵容无度,顾若朝竟是连顾家枪的名声都豁出去了。
区同渊略一思索,不管是误会或者正解,心下的疙瘩已经结下,断然喝道,“顾侯爷,莫不是在轻视我等外国使节?”
“打得过我媳妇再说。”说是轻视,实际也是区同渊高看了自己,顾若朝现在是在无视。就连与之私交甚密的徐二郎也很少见他如此模样,好像之前那三碗酒真的把他灌醉了一样。
区同渊此次出使西戎之前从百越国带来了十几名随从,其中亦不乏枪术好手。他慧眼一转,装作酒后失语道,“顾侯既对尊夫人的武艺如此自信,本使还真要派人好好讨教讨教。我这里有个粗浅练了几年枪法的随从,可否劳驾尊夫人指点?”
“不可以。”云芊芊仰着脖子,靠回椅背上,代为回话道,“我吃得正在兴头上,没空带徒弟。”
区同渊身侧的少年伺机揶揄道,“顾侯有个这么不听话的妻子,想来也是丢脸得很。”
“脸丢在谁家,你怎不请出你家夫人来这儿学枪?怕是你连夫人都没有吧。哈!”徐二郎哈哈一阵大笑,他本想让顾若朝出手,既见顾若朝不愿,自然也不想勉强嫂夫人。
顾若朝看着无动于衷的云芊芊,也是平静的笑了笑,伸手将帽檐上的一颗珠子摘下,无可奈何的举到云芊芊眼前,“我将这颗夜明珠做为添头,还请娘子代我出手试试。”
“早说嘛!”云芊芊一个鹞子翻身跃出座位,抓起那颗夜明珠目不转睛的细看一会儿,笑着收入袖中,朗朗上口的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只管拿出来掂量,二十斤以上六十斤以下统统给你耍得有模有样。”
众人本以为云大小姐是对自己的实力有十足的认识这才不愿出面,没想到这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区同渊请不动她,仅仅是因为出场费不够。这般天下奇女子,果然只有顾若朝摸得准门道。
徐二郎忍不住在顾若朝耳边轻轻提醒道,“顾兄,她真是你夫人?不是戏班子里请来的外援吗?你莫要被人给骗了,再认认。”
顾若朝故意粗着嗓门道,“某家自己的夫人还能认错?好了,就让芊芊与那些百越的武人过两招。我另有要事,就不多陪了。”
竟然说话间便要离去,恍如真有要事。徐二郎急忙再去拉他,又见他转身而回。
徐二郎脸上刚刚转愕为喜,直听顾若朝道,“哦对了,事先说明,不必点到即止。百越武者若能将我家夫人伤出血来,本侯便敬你百越有真汉子。若能将她一枪刺死了去,本侯甘拜下风,他日定以礼金相赠,拜其为师。”
说完,顾若朝就恭敬的向众人鞠了一礼,转身大步流星的往内廷走去,毫不担心自家夫人镇不住场子。
徐二郎摇了摇头,赶忙一个转弯挡住云芊芊的出路,关切之情甚笃,“顾兄莫不是喝醉了来的?嫂夫人,您可莫要当真,要不借机尿遁吧?”
以云芊芊的高度,恰好看见徐二郎喷在自己衣襟上的酒渍,暗想:徐二郎今日很是狼狈啊,我若再不给他长长脸,西戎的面子丢大了。
这便抬头摆出一个微笑,问到,“徐尚书也有添头相赠?”
“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嫂夫人岂可玩笑?”
“没有就让开吧,我去替你赚些添头来。”云芊芊侧身闪避,徐二郎便像个木头桩子一般被绕了开去。
这忽左忽右的疾向转弯,掠起一阵劲风,潇洒如飞禽走兽。云芊芊行至湖岸边,一脚踏碎足下青砖,不必渡船相送,身形已跳到那中央高台之上,微微一声骄哼,“枪来。”
但凡不是眼瞎之人都忍不住“咦”一声叫了出来,这等身形步法若非名家指点是绝不可能有的,顾侯推自家夫人出来当是有的放矢。是以再不敢小觑云芊芊,在顾若朝浩如瀚海的影响力下,纷纷在第一时间夸赞道,“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有看头。”
安坐在旁的李星辰蹙眉暗想,亏他刚才还暗暗有些自得,原来底下这帮文臣武将的赞扬是这般不值钱的。还是斟几杯美酒,一杯敬世俗,一杯敬明月吧。
月华如水,“浑仑仑”的棍棒掷出声尤为悦耳。云芊芊素手一捞,将侍卫掷出的红缨枪稳稳接下。
但是……蹬蹬蹬蹬蹬!
后续的红缨枪数量过多了些,一杆杆插到台上。几乎是守在湖边的侍卫们都不约而同的将手中的兵器给云芊芊抛了过去,一呼百应,便是如上景象。
云芊芊却直想蹲在台上喊一声,你们好歹约一下啊,这么多枪甩到我眼前,要我拿出去卖吗?
倒是待会儿下高台的时候不用愁了,用这些枪扎个竹筏子都够用。
“花里胡哨,花里胡哨。”区同渊虽然瞧得有些呆了,但这确实足够可笑的。
李星辰目光掠过,依稀见到月影下的一个娇媚身姿。
但这影子却是出现在区同渊所在的这桌席上,坐上均是男子。李星辰盯着观察好一会儿,以为是刚才斟酒的侍女叫自己误看了,刚要收回目光,见那百越国的少年使节与斟酒的侍女身形重合,竟看不出有任何突兀。
李星辰眼里泛出一阵失望,放下酒杯,沉默自忖到,“以为是千里追美人,却是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吗?”
……
一晚的时间,让顾若朝实在不能放过任何机会。他今夜到轩辕宫是想面见元武帝,哪知在席间并未见到皇帝的身影。
问过留守的公公,那位平日并未跟顾若朝这般大官有过言语交流的公公怯怯说到,“方才陛下是在席间坐着的,可饮了几杯酒以后,说是不胜酒力,早早就回宫歇下了。”
“这么早就回去了?”今晚是国宴,按照寻常想法天元帝必定会露上一面,顾若朝却未料到他竟然走得如此快。无怪乎群臣不把百越国使臣当盘菜了,这是老大榜样没做好啊。
顾若朝这回深知自己的使命,若是在宫中白跑一趟,那就更没有机会找到克制匪火的法门了。他不甘错过这个机会,不经宣召即向着内廷走去。
顾若朝眼中带着一道急切情绪,就像即将沸腾的岩浆。那公公急忙跟上,也不敢多问话,他自认是个带路的,哪知只过了两条路,就险些追不上顾侯。
那公公气喘如牛,险些翻了白眼,踉踉跄跄的喊道,“侯爷,您等等小的。小的领你去见陛下。”
“领去见谁?”路口,一个有阶有品的内臣悄悄走了出来。却不知为何,他起初隐在黑暗中赶路,手上连一盏灯笼都没提。
顾若朝像飞火流星一般急速返回,对这内臣露出惊讶的脸色,疑道,“梁中书,你怎么还在内宫?可知陛下在何处?”
这内臣姓梁名护,领中书舍人职,是皇帝的首席秘书,却并非宦官,白日里自能在宫中行走,深夜依然未归,就显出很多问题。
梁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惊得一怔,气势上却并不弱于他,快速站直身体道,“顾侯深夜进宫,也不像是有召而来,何事如此急切?”
“你怎知道我未经宣召?”顾若朝不打算追究梁护的行为,只想套出皇帝的行踪,神情笃定的说,“想来梁中书刚刚见过陛下,可否代为引路。”
梁护退了一步,脸上显出可疑的神色,拒绝道,“陛下现在不会见你的,顾侯还是改日再来吧。”
顾若朝一把牢住梁护的臂弯,显然是不想放过,临月如一把利剑,音色沉沉的道,“那就请中书大人代为陈情,前去通报陛下一声,就说微臣顾若朝想入璇玑阁中一阅。”
梁中书必然知道陛下落脚何处,顾若朝也不在这些话题上绕圈子,开口直入正题。有关匪火的消息外界几乎没有,但璇玑阁内一定有。
“顾侯就一定要在今夜吗?圣上已回寝宫歇下了。”梁护的鬼祟行为却不是出于自身,而是在替元武帝掩饰着什么。
顾若朝一见他提及陛下时面上的愕恼表情,心中隐隐觉察到错过了什么宫闱密事。
他昔日压根没关心过这些,回想过往,于今时今夜能想到的内宫之事实在少得可怜。强压下迫切的心情,试探着道,“陛下真的在寝宫吗?可依本侯所见,各位娘娘的宫殿内,今晚灯火都很暗淡啊。”
这句话顾若朝是随口说的,梁护也不知道宫内是什么情况,只知元武帝不在寝宫内,皇宫里面确实有可能百室俱黯,叹了一口气,晃出一句实话,“陛下夜宿繁花宫。”
“多谢梁中书指点。”顾若朝低下半截身子致谢,转身便去繁花宫寻人。
这回轮到梁护来拉顾若朝,急得自扇嘴巴,“顾侯且慢,陛下不在繁花宫。”
那繁花宫坐落在宫内最偏僻处,起先设立时用途就有些不雅,梁护若是在这句话上作假,可就有揶揄圣上之嫌。
“一会儿在,一会儿又不在。”顾若朝鲁莽的扯回被紧紧拉住的衣袖,发出呼的一声响,继而抽出腰带打人。啪啪作响中,他再度问到,“梁中书,你搞的什么名堂,要我带兵入宫勤王吗?”
“顾侯何出此言?皇上好好的,你勤王做甚?”梁护吃了两鞭,被打得生疼,却没时间自怜自艾,灰暗的月光也难掩其慌张,又改口道,“陛下如今在百盛宫,不在繁花宫。”
“哦,又去百盛宫了?梁中书,你才像那真正坐在龙椅上一言九鼎之人,陛下的去处说改就改。”
梁护一边抹汗一边摆出笑脸道,“本官怎么会拿话诳你,刚才是一时口误。”
“你是不会诳我,但若得了上命,便有意诳我了。”顾若朝头脑尚算清晰,元武十六年宫内不过发生了三两件大事,或有一件与他息息相关。
他拍了拍梁中书的衣领,正色道,“梁中书不必气急败坏,本侯也不急着去百花宫还是繁花宫了,你只管去与陛下说,我顾若朝今日除了要去璇玑阁,另外……还是来拜见自家三婶的。”
梁护真正乱了神色,像是心肝要跳出来般,愣道,“顾侯,你竟知晓……”
“嘿,本来不知晓,你这般表情,傻子也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