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在大街上蜿蜒流淌,盖住了车辙印子,倒映出一轮红日。云芊芊身上血迹斑斑,嘴角淌血,竟是笑着断了气。
顾若朝睁开眼睛,楼道下的景象退回到云芊芊“死亡”之前,血迹全无,云芊芊破烂的身体重新恢复完整。
“谁那么不长眼睛?不就是让你跑得快些,这都能出事,废物一个!”车帘掀开,车夫遭遇了劈头盖脸的一句骂。
近来,慕啸月成了渠邑城里最忙碌的人。原本她为了筹备北关将士们过冬用的炭火和棉衣,在西北的各大商行里欠下了不少资费,哪知忙活了一季,难关非但未过,事情还越来越多。
一个半月前,她新提拔了一位账房先生以减轻自身重担,结果那位账房竟是由他人冒名顶替,变卖了慕府半数资产,慕啸月却是一分钱也没见着。
慕啸月连日查房那名账房的踪迹,始终没有半点眉目,而今驱车的伙计给她找了这么大麻烦,脾气哪里还压得住。
可惜街道两旁的人们不知道这些内情,很快有人认出了这辆马车,聚过来道,“这不是神武将军府的马车么,慕小姐好霸道啊!”
整条道路都霸了,确属霸道无疑。这儿是邑都城中最为繁华的一条街,贩夫走卒不多,王公贵族却络绎不绝,他们并不畏惧于慕啸月的身份,都在道上指指点点。
“撞了人不说,竟然整个碾了过去。这位西化君沿街行凶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真是可怜这无辜受难的家伙了。”
方才云芊芊突然从楼上坠落,第一时间见到的人不多,倒是她被车马一路碾压的痕迹久久不能散去。多数人都是被马匹的嘶叫声吸引过来的,迅速认定是神武将军府的人当街行凶,纵横跋扈,哪里晓得云芊芊才是当了一回高空抛物,从马车正上方落下,车夫根本连躲都躲不开。
有嘴说不清的将军府车夫匆忙下了马车,都不敢靠近那“尸体”,颤声道,“大小姐,人肯定是死了,现在众目睽睽,我们怎么办?”
“废物!”慕啸月狠狠瞪去一眼,咬牙道,“不是叫你甩五两银子就走吗?赶紧回来驾车,我要回家。”
朱轩楼二层,又一个身形落了下来,不过这次并非横着落,而是身姿飘逸的主动往下跳。
这一人稳稳站定在马车一侧,手掌按住车把式的肩膀,冷声说到,“慢着,谁家的马车如此歹毒,撞伤我夫人,还想就此善了吗?”
车把式肩上挨受了这轻轻一掌,就觉浑身不能动弹,瞪眼瞧去,眼前的人令他汗毛直竖,舌尖战栗的道,“顾侯爷!小……小的参见顾侯。”
顾若朝虽然见到了是慕啸月的马车,依然一跃而下。这次能够发动逆命蝶是靠慕啸月以生命为祭,这件事上他欠了慕啸月一个人情,但是怎么还呢?以及,要是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还,恐怕会被慕啸月误会成他想藕断丝连,那可得不偿失。是以,一点面子也不给,下来给夫人“主持公道”。
这一声“顾侯”便似烧天的引线,点燃了街道两边行人的心中怒火,纷纷站出来指责。
“顾侯的夫人被撞了?慕家小姐是挟怨报复吗?”
“天呢,杀人啦!”
一开始全是看热闹的人而已,却在顾若朝一出现后,风向急转,真如渠邑城的全城百姓都死了娘一样,痛得呼天喊地,悲愤迭起。
车夫“嗷”的一声叫,被人踩了一脚,还没看清是谁下的狠手,又一个声音张口就吼,“甭管这马车谁家的,竟敢撞顾侯家的人,先拆了再说!”
瞬间群情激昂,行人们自发前来围堵马车,便是在酒楼里吃饭的官员富商们,也叫家丁前来助阵。
另一边,瘫在地上的云芊芊缓慢睁开了眼睛。她虽然死而复生,但痛感是真实的,缓了好久才试图站起来。
顾若朝判断出她的意图,三两步冲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把她的脑袋按在怀里,低头道,“你伤得很重。”这不是个问句,而是陈述句。
云芊芊眨了眨眼,像是对上了接头暗号,脑袋埋进顾若朝胸膛中,强迫自己呜咽两声,“对对,痛啊,我伤得好重。”
虽然被摔懵了,但这时候确实应该装一下死,等进了医馆再给人家造一个医学奇迹就好。
也不知这次会是哪一个名家圣手拣到这份好处,当初他们云家还没搬来渠邑城的时候她就成全了好些个阎王敌、活扁鹊的称号。不过那些医师在失去了她这个不停出事的病人支持后,不知招牌还撑不撑得住。
思绪正缥缈中,耳中听到一个轻柔奔放的声音。轻柔这个词应当用在小家碧玉身上,奔放这个词则该用在豪放侠女身上,两者合一的时候,云芊芊闭着眼睛也知道这声音是属于谁的。
“若朝,若朝你等等。你特意飞下来见我的吗?”人潮人海中,头顶一个“勇”字的将军府嫡女,像一个轻浪女子般又又又一次飞扑到顾若朝身前。要不是云芊芊已经占了他怀中的位置,她绝对要再往顾若朝身上挤一挤。
刚刚才纵马行凶撞死了人家的妻子(疑似死亡),现在就厚颜无耻的扑到顾若朝身上。这分明就是荒唐,比达摩堂罗汉堂更让人痴狂的荒堂!
“顾小侯是大家的!大家拉开这个疯女人!”
早先云芊芊的第一轮宣传做得非常到位,现在渠邑城的百姓人人都知道这条云氏指定口号……顾小侯是大家的!全民平摊顾小侯的拥有权,任何敢公然违反这条口号的人,都予以打死打残。
慕啸月哪知这些寻常人也如此大胆,背后挨了几记老拳,要不是身前的顾若朝不跟她动手,估计妆都被打花了。
“混账!”她转过身,取下束发的钗子对准大家,急声道,“本君是皇上亲封,谁敢再打我一下,我有权先斩后奏并且诛你满门!”
慕啸月领郡君封号,向来横行无忌。周围百姓醒悟过来,没敢再碰她,只找那辆神武将军府的马车出气。车夫拼命阻拦,已经叫天天不应,奈何慕啸月已经进入望顾郎模式,完全不理会他的死活。
慕啸月素手一拨,将钗子插回发髻,媚眼含春的道,“若朝哥哥,近来可好?”
顾若朝都惊了,他没想到慕啸月丝毫未听进去他上次的警告,当着自己夫人的面好像又要来一次表白。
他可不管还欠着慕啸月什么人情了,脸上的寒意都不必伪装,声音自发变得冰冷,“慕小姐,慕郡君,不知你是失忆还是眼瞎,本侯的夫人被你的人所伤,生死未卜,你竟还问我好不好。我倒要反问一句,神武将军府里,你的棺材可有备好?”
朱轩楼上跟顾若朝同一桌的酒客也纷纷走到街上,李星辰展开一把折扇掩住众人视线,伸手去探了探云芊芊的鼻息,之后朝身后的同伴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罗立压根不信,特意凑过头去看了看,见云芊芊面色红润,竟还睁眼瞟了他一眼,直把他看得心中郁结,内心嘀咕:这女人属蟑螂的,我就多余担心她。
慕啸月的脸色青白交错,之前顾若朝声称怀里抱的是他夫人,她却全然不信,这会儿发现李探花和罗校尉都对此人的生死甚为挂怀,这才意识到些许不妙。不过还是死不承认的道,“这哪是你夫人,罔你是深明大义的幽武侯,你也冤枉我。”
“我冤枉你什么了?”顾若朝摘掉云芊芊头上的帽子,一头秀发散了开来,显出云芊芊的白皙小脸。顾若朝不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在外人眼中却是宣誓主权的一吻,若非自家夫人,哪会这样亲。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是,幽武侯好像并不大关心自家夫人的死活,这就……算了,百姓们自发的认为就算是自己即将要死时也宁愿错过救治而只愿得到像刚才那样的一个吻。说不定是仙气能救命!
“真是云芊芊?”慕啸月在见到云芊芊的整张脸孔时,嘴角甚至兴奋的微翘了一下,“好,她要是撞死便好。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办,我……大不了我把自己赔给你!”
云芊芊装作烂泥的尸体抖了抖,还等什么“医学奇迹”,这样还不诈尸,等抬到医馆估计也得被这莫名奇妙的女人气死吧?
罗立转身教训道,“慕啸月,你这个女人还是这么分不清楚状况,神武将军天天在喂你吃猪食吗?”
李探花也拍着手中的扇子说到,“将军府的车马撞人也属无意,算来慕小姐不必担全责的,把马车废了就好。”话落,身子一震,折扇登时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慕家马车上。
这辆众人合力半天也没推倒的马车,竟被这么一柄扇子从中间穿过,支撑车体的两根骨架同时撞裂,哗啦啦散了架。
四周百姓不明白这力道从何而来,有看到那扇子出于谁手的,朝着李探花露出一个惊叹的眼神,就差顶礼膜拜了。
慕啸月叫道,“李星辰,你敢拆了我家的马车?”
“拆你都敢,遑论一车呼。”探花李星辰五指一张,扇子又飞回手中。他摇着扇子问,“顾兄,确定嫂夫人筋骨无恙吗?”
这话被慕啸月听去,她义愤填膺的道,“好啊,你们一个个装得那么像,根本是联合好了欺骗我,她根本就没死?”
顾若朝横去一个眼刀,“无论我夫人伤得轻还是伤得重,你的责任是少不了的。”
慕啸月做梦也想不到能刚巧撞上云芊芊,这时却后悔车夫没能再撞得狠一些,只撞出一个半死的云芊芊,还要顾若朝养着,太便宜这女人了。登时气道,“又不是我故意撞她的,刚才那种情形,谁能让得开?”
知悉全部情形的罗立和李星辰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份肯定:话是没错啊,这种高空投掷式碰瓷,谁能躲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