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吩咐,心缘一直睡在离京衣的主卧房较远的下房里,今天回来之后,她也是早早地安顿好少夫人就回到自己房间了。
梦荼刚才来过,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说莲青小姐明天就要回兖州娘家去了,心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照着往常,她肯定跟着梦雪梦荼她们一伙子人早就八卦主家的事了,但如今二人好像故意疏远了她。也是奇怪,自从这位新少夫人嫁进来之后,她的活计是比以前轻松了不少,许多原本该她伺候的事,主子也不让她做了,全都自己来。一开始她想着主子是出身商户,可能自小没有过惯王府有人伺候的日子,可是心里总觉得也不是这么回事。少夫人虽和气事少,可在她面前当差心缘反而更加谨慎小心,总觉得这位新主子身上有种冷冽的寒气像刀架在脖子上,让她不敢随意揣测多言。总之,她说什么心缘就照办,从不质疑,也不敢乱打听。
但是梦荼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莲青小姐跟二公子的事,她们这些年全都知道,原以为少夫人会跟莲青小姐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结果两个人和睦又亲切,还一起出去逛街。可少夫人才刚嫁进来,莲青就突然要离府,这一定是少夫人跟她说了什么,二公子素日很宠莲青小姐的,怎么这会子也不留着她。
梦荼说,莲青小姐是自愿走的,还让她以后小心少夫人。
心缘想着想着,少夫人总带着一分淡笑而更显得疏冷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她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心缘?心缘?”京衣故意压低的声音在心缘窗户外响起。
心缘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披上衣服下地去开门:“哎,来了。”
门打开,京衣站在门口,温婉款款看着她说:“心缘,今夜我有些事需劳烦你到我的房间,你穿好衣裳便过来吧。”
“哎,我马上去。”心缘不知道该不该问是何事,她有些呆呆地看着京衣。
京衣走了一下又回头补充道:“对了,你喜欢喝什么茶?”
“啊?我,”从来没人问过她喜欢喝什么茶,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京衣宽容地笑笑:“竹叶青可好?”
“好,好,谢夫人。”心缘行礼道谢。
“那就快些准备好过来吧,我先去斟茶。”京衣淡淡离去。
心缘这才慌成一团麻,她抓起床脚的罩衫穿了一半,又嫌弃地脱掉,从床头的柜子里找了干净的新衣裳,睡前才折好放进去的,她拿出来一套换上,赶紧关上门去了主子的房间。
京衣备好一杯竹叶青,又在茶杯旁放了一张纸一支笔,把打开的书放在纸笔前方,书上一池开好的并蒂莲。心缘进门。
京衣听见动静回头道:“快来,坐这儿。”
“奴婢不敢。”心缘是当真不敢。
京衣牵着她坐下:“你就坐这儿画这幅画,今晚画完,明一早我要的,别的你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动。”
心缘看着京衣认真的眼神,不由地开口:“可奴婢不会画画,画不好的。”
“无妨,随意画就好,慢慢画,先喝口茶提神。”京衣宁静的眼神让心缘不敢违抗。
“奴婢遵命。”心缘听命乖乖坐下。
京衣放下垂帘,留下心缘自己一个人出了门。
心缘自然不会画画,她握着笔深吸了一口气。
京衣回到刚才跟良欤分别的地方,看着一眼他的书房,烛灯仍亮着。她转身走向白苑。
白苑的灯都熄了,流苏树此时更像个徘徊的女鬼长发长裙不肯离去。京衣推开镜词夫人的房门。
房内距离床较远的桌上点着一直细烛,镜词夫人睡着。京衣轻轻走到床边,隔着纱幔,看着她蹙在一起的眉头和紧闭的嘴唇。
京衣脸上挂满哀伤,做了良王府的镜词夫人,还会做噩梦吗?
镜词夫人的睫毛动了一下,手抓紧了胸口的被子,眉头更深了。
京衣掀开纱幔在她枕边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回头转向梳妆台,桌面上有一只黑色的梳妆盒。京衣坐在梳妆台前,打开梳妆盒,白骨眷魂簪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拿起眷魂簪仔细端详,末端阴刻着的缱绻魂纹缠绕在细细的白骨簪上魅惑幽怨,素簪一支别无其他珠翠镶嵌。京衣把眷魂簪别在自己的乌发上,漏进来的惨白月光有几点落在她头上,虽看不清,也是斑驳好看的模样。京衣嘴角微微一翘,面容上却冷得落雪尘。
镜词夫人突然睁眼,看到妆台前坐着的人,甚为惊恐,但仍保留几分镇定,问道:“是谁?”
京衣回眸,清婉一笑:“是我呀母亲。”
镜词夫人掀开纱幔,看到京衣正戴着眷魂簪一身素衣坐着对自己似笑而非,不禁寒颤,“画儿?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这是做什么?”
京衣款款起身,走向镜词夫人,“母亲,我来找母亲取一样东西。”京衣拔下头上的眷魂簪,放在手心给镜词夫人看,“这支眷魂簪,母亲给我可好?”
镜词夫人的心似失重突然下坠了一截,她看着京衣手中的眷魂簪,“别的都可以,这支簪子不行。”说着她伸手去拿回。
京衣手心一卷,将手藏于身后,淡淡笑道:“母亲何须这般小气,我们既已是一家人了,母亲的东西迟早都是我的,今日已送了我诸多珍贵首饰,不妨再多送一支素簪。”
镜词夫人脸上有种看不懂京衣所作所为的表情,语气变得有些命令,“你深夜闯入我房间已是不合规矩,快把簪子放下回去休息,我自当不会为难你,否则,纵使你初嫁入府,我也不会如此纵容你。”
京衣一看,变了脸,那自己也不用再跟她绕圈子了。
“镜词夫人的簪子是怎么来的,自己不会忘了吧?”京衣冷冷道。
这话比刚才看见她第一眼更让镜词夫人心惊,细狭的凤目里掩藏不住愠怒,盯着她,“你是谁?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京衣一点儿不惊讶她的反应,反问道:“我是你儿良欤新娶的媳妇啊,镜词夫人做久了怎么记性也变差了?”
京衣凑近镜词夫人惨白的脸,盈盈笑道:“这支簪子是他亲手为你做的,簪子的主人,早就已经死了,你既然更愿意做镜词夫人,我早就该替他拿回去了。”
看着她吃惊到说不出话的脸,京衣更加的开心,随手把簪子插在头上,转身打开房门,月光如水忽地一下子涌进来,铺满了一地的清寒。
“你站住!”镜词夫人冲上去抓住门框,想要抓她的手却被京衣一个冷淡飘逸的眼神吓住,“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京衣放出明亮的笑容,仅一秒钟又收回,恢复成让人看不透的幽深迷蒙的脸,“你说呢?”
镜词夫人双瞳剧烈震动,指骨赤条条勒出,“他,让你来吗?”
京衣一脸的不可思议又苦笑道:“你该不会不知道,他早已经死了吧?”
说完,京衣拂袖而去,留下镜词夫人被抽了魂一般的躯壳发呆。
忆起当年的往事,镜词夫人不敢回想,她是听从父母之命,嫁入了良王府,当了这么多年的镜词夫人,她不敢忘也不敢想是不是错了,这一生的荣华富贵,换不回来和他曾经一起设想的余生岁月。良王爷与她本就无甚情谊,他随着牵心的人走了,自己却不得不留下守着这偌大的空院。
京衣离开白苑,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她把眷魂簪收好,走向了她送衣服时进来的小门。
良欤辗转难眠,不断地想着莲青的话和京衣的月白衣裳,干脆起身到院外。静静的月亮像是蒙了一层细纱,良欤看着,想起了京衣的眼睛,总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她的眼睛里有什么秘密呢?左思右想更加难受,他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京衣卧房前,这么深的夜里透过窗上烛影,看见她还在书画。良欤停在那里看着她昏昏欲睡的头摇来晃去,忍不住嘴角扬起,既然都这么困了,还不赶紧去睡。这么想着,他几乎要推开卧房的门,可手放在门上,又停住了,这么晚了还进去打扰,会不会惊吓到她。
良欤一犹豫就又退了回去,在窗外驻足看了一会儿,不自觉竟然困了。他朝书房走了几步,想了想又退回去,伏在京衣的窗下倚靠着窗棂睡了过去。
夜已深黑,下人也都睡了,京衣打开小门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良王府。
王府的黑夜比街上更沉更浓,京衣一路沿着大街小巷走向了京魂裳。镜词夫人一夜无眠,她后悔当初自己听从父母的安排进了王府,或许无论怎么样都会后悔吧。他不可能知道她的秘密。也许当初应该告诉他的。可今晚的她又是谁呢?
心缘实在困得不行倒在桌上睡着了,窗外的良欤也睡得很沉,梦到京衣浅浅的笑。